本学期，23级本科新闻和22级本科播音班分别开设《新闻采访和写作》和《新闻采访》必修课，2024年9月开始由陈红梅老师主讲。同学们进行新闻采写综合练习，陆续提交课程作业。经补充采访修改完善后，任课老师将挑选一部分优秀作业，不定期刊发。
画好精致的妆容后，仔细调整假发的颜色、卷度，穿上内衣胸垫、肩垫以及10到15公分的增高鞋垫，再戴上矫正体态的压力袖套——这是小沈每月的“约会前”的例行准备。作为一名职业Coser（即角色扮演者），小沈扮演着别人心目中的理想男友，通过一次次约会为委托人营造真实的线下恋爱体验，将她们二次元的“爱人”带到现实世界中。
小沈成为一名职业Coser已有一年半。她是一名在校大学生，通过委托接单，她每月的生活费已能实现自给自足。截至2024年11月，她完成了12次委托，每次收入在500至1000元之间，总计收入近万元。
小沈承接的这种“委托体验”全称是“乙女游戏委托”。“乙女游戏”（以下简称“乙游”）是一种以女性为主角，包含多个可攻略男性角色的恋爱角色扮演游戏。而“乙女游戏委托”则是近几年在乙游玩家中兴起的一种体验式消费：玩家通过社交平台联系Coser扮演自己喜爱的乙游男性角色，和自己进行线下见面和约会。在这种模式中，玩家被称为“单主”，Coser被称为“委托老师”。前者向后者支付按小时计算的费用，同时承担约会当天的所有支出，包括委托老师的交通费用。
蓬勃发展的“虚拟约会”市场
2021年，极光数据发布的《当代青年婚恋状态研究报告》指出，当前青年群体的亲密关系呈现多元化发展趋势，其中包括“纸性恋”等新型两性关系模式正逐渐被大众接纳。
随着越来越多乙游玩家不再满足于游戏中预设的约会剧情，而渴望定制化的“完美约会”，一些Coser针对玩家需求开始在社交平台或二手交易平台发布服务信息，也有玩家主动发布需求，成为单主。
“10月排满了，最早要1月了”“只约节假日，最近都没空了”“两个月之后可以”——记者在各大平台咨询多位Coser后发现，粉丝量较大的Coser档期普遍紧张，有的甚至“今年的档期都约满了”。新入行的Coser也至少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
据记者调查，委托价格存在显著差异。价格主要受到Coser的粉丝量、所在地区、服务内容、角色还原度和委托日期等因素影响。大多数Coser的收费标准在每小时30至100元之间，包天（8小时）价格则相对优惠，优惠10%至20%。部分头部Coser的日薪可达3000元甚至更高。同时也有Coser提供“无偿委托”服务，但角色装备、交通费用和约会开销仍需单主承担。
这一新兴市场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态势。在小红书上，和“cos委托”相关笔记已超过20万条，总浏览量已破10亿；在抖音，cos委托的话题有15.45万人参与，相关视频累计获得了18.37亿次播放量；在B站，cos委托相关视频已经突破99+，其中播放量最高的视频已经达到442.4万。（数据来自新抖、新红、新站平台，近30天数据的截止日期为2024.12.2）
（各大平台上的委托相关帖子）
“理想约会”的情感消费
市场上的繁荣折射出人们的心理需求发生了变化。传统的约会多发生在亲密关系中，而目前的cos委托约会则依赖于交易关系。
北京大学社会学系博士研究生卢燕璇在一篇题为《当情感成为商品:虚拟陪聊的情感劳动、不稳定管理与情感消费》的论文中指出，随着社会从传统向现代转型，人们满足情感需求的方式也在悄然改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通过消费来寻求情感慰藉。
cos委托这种新型的情感消费模式，市场通过提供各类角色扮演的服务，并在约会中形成真实世界中的情感劳动，给消费者带来心理上的慰藉与支持。
小南（化名）是上海的一名在校大学生，已有4次单主体验。回忆起上一次委托约会，小南提到月岛莹（《排球少年》角色）当时带了带了一张亚克力做的机票，航班号是小南的名字缩写，生日目的地就是上海，下面还附有一个二维码，扫进去就是她们第一次约会的记录。“超级感动！我当时还在戒断状态，拆礼物的时候一看到那个机票就开始哭”小南说。
（小南提供的机票照片，已隐去个人信息）
据她介绍，许多Coser会在约会前发送“售前问卷”了解单主喜好。专业的Coser除了约会当天的角色扮演外，还会提供一系列配套服务，如更换cos角色头像、将“女朋友”照片设为手机背景、提前准备专属礼物等。社交平台上大量“cos委托”后记（圈内称“repo”，类似售后反馈和评价）显示，这些短暂而美好的“约会”体验往往会给参与者留下深刻印象。
这些浪漫的约会体验来源于物质上的消费。小南计算了一笔账：对于非头部Coser，一天的委托费在400至600元，交通费约100元，约会成本（包括餐饮、娱乐项目等）在200至400元之间，每次委托总支出基本在1000元以上。因此，她会在每次约会前精打细算，“委托费高一些的话我就在饮食上节省一点，委托费低的话就可以在用餐上稍微奢侈一些。”
小南认为，“cos委托”对双方都有益处：委托人能实现一场跨次元的浪漫约会，委托老师则可以坚持自己的爱好并获得收入，是一种良好的合作关系。
金钱与信任的考验
然而，这种看似完美的交易模式实际存在诸多隐患。小沈最近就遇到了一件令她困扰的事。作为一名潍坊的在校大学生，小沈从事cos委托已有一年多。2024年10月16日，在潍坊一场沈星回（《恋与深空》角色）生日大屏打卡活动现场，她结识了小沫。共同的爱好让两人一见如故，当场便互加了微信。
活动结束后，两人随即开始线上交流，互换了委托条（委托老师制作的基本信息、业务范围、cos经历、报酬等相关信息）和自介条（单主的个人介绍，包含基本信息、需求和角色要求等）。小沫更是直接转了50元定金，期待着第一次委托约会。
（小沈的委托条和小沫的自介条）
但当小沈得知小沫是未成年人时，内心产生了犹豫。“未成年人在很多方面的能力和责任承担上与成年人有明显差异，承接这样的委托可能会面临诸多不确定因素。”小沈说。可是小沫自介条上“父母开明不管花钱”的说明，以及附上的收支明细截图，动摇了小沈的立场。在小沫的再三请求下，小沈最终接受了委托，并将约会日期定在寒假。
然而就在收到定金三天后，正在参加社团活动的小沈收到了小沫的紧急信息。小沫称自己被视频软件自动续费扣除198元，当时正在外用餐且手头拮据，联系不上家人，希望小沈退还50元定金。小沈表示可以协商改期，但定金不予退还，因为这是为了防止任何一方随意违约而设定的规则。
经过长时间争执直至晚上九点，小沈无奈退还定金并将小沫拉黑，原本的约定就此终止。事后小沈对记者表示：“定金不退是约定俗成的规则，她和朋友在外缺钱用餐应该找家长解决，而不是让我来善后。”
记者从民商法方向博士生小V（化名）处获悉，这起纠纷中“定金”的法律效力存在争议。根据《民法典》第586条、第587条的规定，定金具有担保合同履行的功能，且对违约行为具有一定的惩罚性质。但在实践中，要使定金条款具有法律效力，需要在协议中明确说明定金的用途及相应法律后果。从小沈提供的委托条来看，虽然确实使用了“定金”一词，但并未明确约定适用定金罚则，故而相关款项虽然名为“定金”，实际上仍可能被认定为仅具有预付款的性质，从而可以要求退还。不过考虑到涉及金额较小且诉讼成本较高，通过法律途径维权难以实现。
未成年人参与的风险
类似的情况在25岁的汀汀身上也有发生。已工作两年的她于2024年1月进入cos委托圈。三月，她在闲鱼上认识了小希，加微信后才得知对方未成年。同样在对方多次请求和提供独立收入证明等材料后，汀汀勉强同意了委托。
第一次约会进展顺利，汀汀从外地去到杭州，与小希完成了一场跨城恋爱约会。结束后，小希兴致勃勃地表示想预约四月的三天时间，包括两天连续约会和一天单独行程，并提出想去“迪士尼或海洋馆”。
汀汀按照惯例，根据小希的意向精心规划了详细行程。“因为祁煜（《恋与深空》角色）喜欢草莓蛋糕，我特意在路线中安排了一家甜品店，计划买蛋糕带上摩天轮享用。”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临近约会前几天，小希告知汀汀，自己因临时事务冲突无法赴约前两天的行程。汀汀表示理解，考虑到为约会准备的礼物尚在预售阶段，她主动提出退还定金。最终，原定三天的行程改为一天的单独行程：小希来上海与汀汀一同游览海洋馆。
小希原计划乘坐网约车前往约定的地铁站会面，后因未约到车改乘高铁，最终决定在虹桥火车站与汀汀碰面。汀汀在站内等候40分钟未果，后得知小希因临时身份证问题被工作人员拦下。小希被怀疑是离家出走的未成年人，铁路工作人员需要与家长视频通话确认身份。出站后，小希又因迷路耽搁了一段时间才得以与汀汀会面。更让汀汀震惊的是，约会临近结束时她才得知，小希实际年龄甚至未满15周岁。
这一发现让汀汀警觉起来。回家后，她开始思考如何婉拒后续约会。加上身体状况欠佳，汀汀决定暂停接单一个月，并告知小希六月档期也可能无法恢复，小希表示愿意等待。
到了六月，当小希询问去迪士尼的档期时，出于对其年龄问题和独行安全的顾虑，汀汀委婉表示时间不便，并说明当前身体状况难以应对在迪士尼长时间穿着增高鞋行走。小希听后很生气，认为汀汀言而无信，并强调自己能够独自从老家到杭州生活，来上海完全没有问题。随后，小希提出解除联系，直接将汀汀拉黑。
这并非汀汀首次遭遇类似纠纷，累积的经历让她开始自我怀疑。汀汀认为自己在与单主沟通时始终保持谨慎和温和，却往往适得其反，这让她开始反思自己的处事方式是否有误。她甚至产生了与陌生人建立深入社交关系的恐惧，最终在身心俱疲的状态下，决定停单一年。
行业监管的灰色地带
在民法典上有相关规定，八周岁以上的未成年人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可以独立实施纯获利益的民事法律行为或者与其年龄、智力相适应的民事法律行为。对于超出其年龄、智力范围的服务性消费，如大额游戏充值、购买贵重物品等，需经法定代理人同意或追认，否则消费行为效力待定，监护人有权要求商家退款。问题在于，委托服务过程中，法定代理人不知情、所谓“商家”也并不存在，消费行为仅仅靠契约精神维护；另一方面，刚刚兴起且尚未成熟的cos委托市场“鱼龙混杂”。而参与cos委托的成年人，作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其实也在委托约会中遭遇不同的问题。
虽然主要是女性与女性的约会服务，却因为明码标价挂在互联网上，委托老师们经常遭受部分男性的性骚扰和误解。
而口头约定与不规范的交付流程让其中的账目经常算不清楚：单主小徐提到有过被委托老师忽视的经历；单主小糖因为对方的手写信没有自己的手写信长而产生不平衡；委托老师小张曾被拖欠费用长达半年之久。
还有单主购买的假发是否需要用毕归还，临时开销的食物委托老师买单后单主是否报销，委托老师迟到要怎么算钱，服务体验不满意是否可以退钱等等。金钱、颜值、道德约束、女性友谊等演变成更复杂的议题。
目前，cos委托还没有相关政策和法律法规跟进制约，缺乏规范化管理和统一的服务标准，只能依靠人和人之间的信任，主观性较强。这使得委托双方容易出现安全风险，产生纠纷，另一方面，维权和定责也较为困难。因此，不仅仅是未成年，整体的cos委托市场都存在很大的隐患和风险。
市面上大多数委托老师和单主都会在委托条或者自介条上写明自己的雷区和底线，以便日后对证，小沈还表示，“不过如果发生纠纷，留下证据可以在网上挂人。”
所谓“挂人”，记者了解到，由于cos委托业务缺乏专门的监管平台，当委托双方遇到无法调解的矛盾时，多数人会选择在社交平台发布“委托避雷”的帖子，公开聊天记录或发布事件经过。
尽管cos委托还不能被称为正式职业，但不可否认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希望加入这个市场。对于行业的未来发展，几位受访者分享了各自的观点。
“我不希望委托变成纯粹的工作和职业化产物，”单主幽幽说，“我不喜欢流水线式的Coser和只把委托当作赚钱门路的人，委托一定要包含热爱的成分才能带来快乐。”单主小南则认为，cos委托能持续存在这么久，说明市场需求量很大。而委托老师糖糖则表达了担忧，她认为委托本身处于灰色地带，难免遇到品行不端的人，如果处理不当去“挂人”，容易演变成大规模的“网络暴力”。
“大家都明白，二次元恋人终究停留在纸片人的层面，但哪怕能让他在现实中存在一瞬间，我觉得这就是cos委托这份职业的意义所在。”小沈说。这句话或许道出了这个新兴行业存在的根本价值——在虚拟与现实之间搭建一座短暂的桥梁，满足年轻人对理想爱情的向往与追求。
采写| 22播音与主持艺术专业 钟子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