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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学期，22级本科新闻和21级本科播音班分别开设《新闻采访和写作》和《新闻采访》必修课，2023年9月开始由陈红梅老师主讲。同学们进行新闻采写综合练习，陆续提交课程作业。经补充采访修改完善后，任课老师将挑选一部分优秀作业，不定期刊发。
早晨六点半，起床后简单地漱口后，首先要喝下两粒白色小药片，然后才是正式的洗漱。
这样的日子星星已经重复了三个月，未来还要一直重复几十年。
2023年9月，因患甲状腺癌而进行了甲状腺切除手术后，星星每天比以前都要早起半个小时服用两粒左甲状腺素钠片，等药物起作用后，她才能吃早餐，真正开启新的一天。
甲癌，全称甲状腺癌症，是最常见的甲状腺恶性肿瘤，约占全身恶性肿瘤的1%。与其他癌症不同的是，大部分甲状腺癌是恶性程度比较低的分化型癌，只要发现及时，治疗措施妥当，生存率和普通人几乎接近，甲状腺癌也因此被称为“幸福癌”。
然而，随着环境变化、饮食习惯改变和筛查的普及等，如今甲状腺癌患病率逐年增加。2022年国家癌症中心发布的我国最新癌症报告显示，从2000年到2016年，甲状腺癌发病率在16年中增长了20倍，2016年我国甲状腺癌发病人数已有20.26万人。这其中也有很多18至35岁的年轻女性，相对于其他年龄段的患者，她们面对的不仅仅是病痛，还有甲癌可能给未来人生长路带来的影响的担忧。
悄无声息的茧
小杨从未想过自己在22岁会得癌症。
2023年6月，刚刚从一所师范大学毕业的她在陪同患有甲状腺结节的妈妈做定期检查时，想着自己也顺便体检一下，为找工作做准备。然而，在家乡小县城的这家医院里，她不幸地被医生告知可能患有甲状腺癌。
一个星期后她去了离家较近的南京检查。由于确诊需要经过多次不同层面的检查，她在鼓楼医院挂了四次号后，才终于完成了复杂的检查流程，做了穿刺检查，在7月被确诊为甲状腺乳头状癌。
（小杨确诊甲状腺乳头状癌诊断报告）
在此之前，小杨没有任何明显的特殊症状，她也对这种病几乎一无所知，甲状腺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找上门来。
在百度上搜“甲状腺癌早期症状”，几乎每条搜索结果都会显示——甲状腺癌早期症状不明显，初期阶段没有明显的不适感。但是随着肿瘤的生长，会出现非对称性肿块，不规则，一般无包膜。一般由患者或家人与医生偶然发现。
与小杨不同的是，今年26岁的星星一直知道自己有甲状腺结节，也对甲状腺癌有一定的了解，但是身体没有不舒服的情况，她也就没有重视。“我身边也有很多人体检的时候都检查出来甲状腺结节了嘛，但是医生都说没什么事情，不用治疗。”
甲状腺结节是指甲状腺内由甲状腺细胞的异常、局灶性生长引起的离散病变。医学调查表明，大约有一半的普通人做B超检查都被发现有甲状腺结节。这并非甲状腺结节的患病人数增加了，而是检查技术进步了，被发现的多了。
目前我国标准的甲状腺超声检查报告应用“甲状腺影像报告与数据系统(TIRADS)”对甲状腺结节进行分级，共6个级别。1-3级的甲状腺结节通常为良性可能性，4级又分为4A、4B以及4C级，恶性可能性分别为2%-10%，10%-50%以及50%-90%，5级则意味着恶性可能性高达90%以上，6级则为已经确诊的恶性结节。对于有恶性可能的结节，患者可以选择进行穿刺检查，能进一步确定病灶部位是否已经癌变。
（“TI-RADS”分级表）
恶性甲状腺结节即为甲状腺癌。在被发现的甲状腺结节中，95%均为良性，恶性的仅占全部结节的5％左右。多数良性甲状腺结节对身体没有影响，仅需定期随访，无须特殊治疗。这也是很多人在检查出有甲状腺结节后却并没有重视起来的原因。
星星再次注意起自己的甲状腺，是在今年上半年的一次健身训练的时候，教练偶然说到她的喉咙处有一块明显的鼓起，并建议她去检查一下。
2023年7月1日，星星去了省立中医院检查，B超检查结果是良性的4a结节，于是她选择在此后的约一个月里接受中药治疗。后来，在与同事聊天的过程中，同事建议星星去甲状腺专科医院去检查一下。于是，8月22日，她特意调休去医院专门检查甲状腺。这一天，甲状腺科的医生门诊就安排在医院大厅左侧，外面坐了很多人排队等号。由于待就诊人数太多，医生给病人看病的过程也非常迅速。“大家就像流水线上的生鲜一样，只是看病，不敢多问，生怕浪费医生的时间。”也是这一天，星星确诊了甲状腺癌，并且癌细胞已经转移到淋巴了，需要立即进行甲状腺切除手术。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太突然了。”确诊后她自己找了一个地方坐下，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原本良性的结节怎么在一个多月后就变成了恶性的癌症呢？“我不敢联系父母，只跟表姐和一位关系比较好的大学同学通了电话。”
此时的她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路要走。
困在茧中的日子
甲状腺癌，包括乳头状癌、滤泡状癌、未分化癌和髓样癌四种病理类型，但不论病理类型如何，只要有手术指证就应尽可能手术切除。切除范围与肿瘤的病理类型和分期有关，范围最小的为腺叶加峡部切除，最大至甲状腺全切除，这也分别被称为半切和全切。
今年29岁的小文就读于厦门大学，是攻读人类学的博士研究生。出于对学术的热爱，在研究生毕业以后，她选择了继续读博。但是在读博的四年中，小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已经长胖了40斤，还查出来甲减，多囊，胰岛素抵抗，肾功初显不足以及小子宫肌瘤的身体问题。繁重的学术研究工作让她经常感觉十分疲惫。
2023年4月，她因为内分泌的问题去了甲状腺科，B超检查出是甲状腺结节四期。一周后，再次B超检查结果确定是甲状腺结节五类。甲状腺结节五级95%以上是恶性的，当天小文就做了穿刺检查。两天之后结果出来，小文确诊了甲状腺癌。之后小文去北京复查，发现癌细胞已经侵犯到喉管神经了，于是她马上预约了手术，在今年的6月17日完成了甲状腺全切手术。
根据WHO国际癌症研究机构的GLOBOCAN 2020癌症发病率和死亡率数据库，甲状腺癌在全球癌症发病率中排名第九。甲状腺癌患者中，女性约占75%；任何年龄段都可能发生甲状腺癌，诊断时的中位年龄是50岁出头。不过，早期甲状腺癌恶性程度低，且病程发展慢，预后较好，经过手术治疗后，几乎90%可以长期存活。
虽然罹患甲癌很大概率不会危及生命，但病痛是不能避免的。
四川省人民医院内分泌科主任医师董云介绍说，甲状腺手术后对人有很多影响，其中最普遍的就是甲状腺功能减退。具体表现为心率减慢、记忆力减退，严重时患者会出现言语的迟缓、思维的迟缓、动作缓慢，可能还会有脱发、月经的紊乱、食欲不振等症状。所以大多数患者在甲状腺切除后，需要终生服用药物来维持机体内的甲状腺素水平。
本该今年毕业的小文为了治疗甲癌不得不延毕一年。“因为我自己读博嘛，然后其实压力比较大，又正好是毕业年的时候得了这个病。现在身体比以前弱，写论文的时候总觉得注意力不能集中，也总是很累，所以还挺不开心，觉得这个病是一种负担。”
同样被甲癌束缚住的还有小杨。从发现到手术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小杨经历了换医院换医生，还经历了一次二阳和一次流感。在漫长的“检查——等结果——检查——等结果”的重复过程中，小杨十分的焦虑和紧张。她小红书的帖子里开始频繁地出现发泄情绪的“啊啊啊啊”，也开始担心自己以后会有的伤疤，害怕自己要吃一辈子的药，还忧心手术后会不会因为体内激素变化而发胖身材走样。
学习网络新媒体专业的小杨从大三开始一直在做有关美食分享的自媒体工作。自媒体工作的巨大压力让小杨非常疲惫。临近毕业时，她决定把账号转让给别人，在毕业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过安定的生活，但这一切都被突如其来的甲状腺癌打乱了。
手术前一晚，小杨失眠了。第二天，8月30日，进手术室的半个小时前，小杨在自己的小红书帖子下面回复了一条安慰她的帖子——“再过半个小时就去手术室啦！加油加油加油！”。早上8点，小杨被推进了手术室。打完麻药后发生的一切，她就都不知道了。
再次睁眼看见的是病房的雪白天花板，麻药还没有完全醒，小杨头昏昏沉沉的。手术中插管还没拆除，她想说话也只有气声。小杨的刀口因为肿胀麻木感觉并不是特别的疼痛，但是喉咙吞咽非常困难，插引流管的地方也不适感也很强，手术需要插的尿管让她感觉浑身不舒服。醒后一个小时左右，小杨的脖子还是挪动不了。一整天都不能起身，小杨连水也没敢喝一口，生怕呛到咳嗽会牵动伤口，只能让家人帮她用沾了水的棉签润润嘴唇。
（小杨术后三天伤口包扎图）
术后第一天，拔掉了导尿管的小杨轻松了一些，但起身躺下刀口还是会被牵动的疼。喉咙也很疼，只能吃一些寡淡无味的南瓜粥和小米粥。第二天，小杨能出声了，但是说话还是会跑调。后来的几天，小杨一直按照医嘱好好修养，术后第三天就基本能正常说话了，第六天就拔管出院了。
“现在想想，好像也没什么，感觉还挺神奇的呢，手术后睁眼的那一刻感觉世界穿越了。”
依旧是漂亮姑娘
甲状腺切除手术需要在患者脖子上靠近喉咙处开刀，这条长长的刀口形成的伤疤是甲状腺切除手术留给患者永久的印痕。
每个人的体质不同，疤痕可能会出现发红，增生等的情况。很多年轻的甲癌患者因为不想让疤痕与自己相伴一生而不敢进行手术。对于大多数甲癌患者来说，在经历甲状腺切除手术后，除了要注意身体的恢复，还要重视伤口的护理。
在小红书上搜索“甲癌手术伤疤”，会出现很多相关的帖子。帖子的发布者有的是专业医院的医生，但更多的是患者自己伤口恢复过程的分享。很多帖子中都提到了生理盐水湿巾、减张贴、美皮护、祛疤膏等疤痕护理的产品，评论区也有很多提问和讨论。
小杨术前就开始在小红书等平台上浏览有关伤口恢复的内容，术后买了很多祛疤的产品，也花费了一大笔钱。但是术后两个月左右，她的伤口还是增生了，白净的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疤痕，甲状腺切除手术特殊的开刀位置也让这条伤疤难以被遮挡。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为这条会被人直接看到的，很长很丑的疤痕而感到自卑。她时常觉得自己很倒霉，为什么自己的疤痕比很多人都长？为什么自己那么小心的护理伤口还是增生了？自己就要带着这条疤痕一辈子吗？
（小杨术后七天疤痕状态）
“甲癌绝对不会毫无痕迹的就这样离开我的生活，那就把这条伤疤当作是我的勋章。出门遇见别人的眼光，就当作是在向陌生人展示我的勇气！”
小杨一边痛苦着，一边也在不断说服自己，脖子上的这道疤是自己曾经勇敢过的证明。现在距小杨手术已经四个月了，在朋友圈里，她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的美照。一些照片中，小杨穿着露出锁骨的衣服，脖颈处有一条痕迹，像佩戴着项链一样，自信而美丽。
甲状腺是成年人最大的内分泌腺，位于颈前部，红褐色，呈H形，形似蝴蝶张开翅膀。所以，在甲癌患者口中，接受甲状腺切除手术治疗又被称为——“蝴蝶飞走了”。“蝴蝶飞走了”的姑娘们在经历伤痛后并没有放弃对生活的热情，她们对未来还充满着希望。
“甲癌术后40天，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健身啦！”星星在自己2023年10月30日发布的小红书帖子里这样说。从事景观设计工作的星星平时工作任务很重。为了加强身体素质她拾起了健身这个兴趣。 “结束一天疲惫的工作后去健身，对我来说是一种很好的放松方式。”除了健身以外，星星还喜欢看电影和听演唱会。最近她所在的城市有一个有很多她喜欢的明星的拼盘演唱会，她正摩拳擦掌地想抢到一张票去看呢。
“这些爱好依旧是我生活中很闪亮的东西，这和生病完全不冲突的。生活还是依旧要去热爱的。”
对于未来，星星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大学毕业没多久星星先去了南京，后面又去了深圳，最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但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我可能个性不太适合安定的生活，有关结婚生子什么的我都很难想象。”星星一直想要出国继续自己的学业。
“我不希望自己像机器人一样一直一直地工作。再攒一些钱，我想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国家去学习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人生是无限可能的，即使是现在实现不了的事情，你一直的想着它，一直念叨它，身体为之付出行动，你也能慢慢地实现自己的理想。”
与星星想要继续深造不同的是，小杨对自己未来的规划简单一些。现在她和男朋友很恩爱。“结婚应该还是要结的吧，但是还没开始规划，我觉得我们现在还小呢。”对于生育问题，小杨查找甲癌资料时了解到怀孕的时候要注意激素的问题，其他一些女性病友就是备孕体检的时候查出了甲癌，怀孕只能推迟。“我本来也没有打算生，那就不用管这些啦。不过可能后面想法会变的嘛，我妈妈总说我到年纪就知道了。”
生活在南方的小杨今年冬天打算去东北看看雪。在生病前她就很喜欢旅游，也经常在小红书上分享自己的旅行游记。术后一个月她就去了江苏徐州旅行。“坐在烧烤店里我还不太敢吃东西，当时还在忌口的阶段。不过最近已经不怎么忌口啦，身体也恢复了很多。”
在正式进入肿瘤医院治疗的那天，小文正好碰见了医学院的博士在医院门口拍毕业照，“本该在今年毕业的我心中有一丝酸楚。”在面临毕业、入职、婚嫁的关口得了甲癌，小文在手术后心情还是有些低落。
但同时，小文也在为明年的毕业继续努力着。她手术一周以后就开始带师弟师妹的读书会，休息了两个月左右时开始写小论文，现在已经开始继续完成大论文了。在最新的一条小红书帖子中，小文写到：“有太多人说甲癌根本不是什么病，但我的博导，患过其他癌症的患者告诉了我这样一句话‘不是的，无论如何，那是你自己面对的孤独’。”
小文的小红书主页的签名写着:“蝴蝶飞走了，依旧是漂亮菇凉！”
（小文小红书签名截图）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星星、小杨、小文均为化名
采写 | 22级新闻学（双学位）董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