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我老公全部的积蓄，一下子被骗光光，我感觉我真的要疯了……”在家待产的西女士因为想赚点零花钱加入了一个兼职群，群里有消息称抽签购买“炎沐”手串后，可通过闲鱼app或者黄牛高价出售，赚取几百元的差价。11月中旬，西女士付款后的订单超过15个工作日仍不发货，申请的七天无理由退款也一直不成功，订单总额达八万元。
申请退款未受理的订单截图（受访者西女士 供图）
“炎沐”是上海摩度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旗下的一个商标，以售卖木质手串、木质首饰等工艺品为主。2020年12月，其在微信公众号上售卖的“佛珠手串”出现长时间不发货、虚假发货、以及不受理消费者正常退款申请的违约情况。在接到大量投诉后，公众号于12月8日下午发出“关于炎沐服务器遭遇黑客攻击”的公告，表示产品的购买及发货正在有序安排中。但就在当天晚上，炎沐客服在消费者要求退款时回复“申请退款后，是不会退的。报警吧，别等了!!!”、“已经跑路勿恋。”该消息使炎沐手串各地的购买者开始通过各种渠道维权。
炎沐客服回复的微信截图
12月9日，数十名消费者来到上海市北外滩派出所报警。中午，公司法人代表王豹弟被带到派出所。“当时现场人比较多，而且大家情绪比较激动，民警就找了几个消费者代表和王豹弟沟通。协商的结果是，王豹弟答应给在场的60人中符合七天无理由退款的订单进行全额退款，并签署了协议，但他说要回到公司后才能进行退款。下午，公司这边陆陆续续又来了两三百号人。可钱还没开始退，当天炎沐公众号因遭到大量用户投诉被查封，公司以数据丢失、系统被关为由表示没办法进行退款了。”特地从南京赶来的25岁的陈女士告诉记者。
位于上海市耀江国际广场19楼的的魔都网络科技公司
目前，炎沐手串在QQ和微信平台上的维权群人数达上千人，学生维权群人数已达四百多人，金额从一千元上下到几十万不等，初步统计炎沐仍未退还的预付款约有两千万元。
缺少第三方担保：你看中他的利润，他看中你的本金
就读于成都某大学计算机与软件专业的小阳向记者透露，她是在今年9月份的时候被朋友拉进一个黄牛群，黄牛会在群里通知大家购买。由于手串是限量发售的，要通过抽签抢购，抽中了才能购买。“一开始中签确实很难，黄牛和闲鱼app上也真的有人要这个东西，说是自己抢不到。我想着这产品肯定挺好，所以才有人愿意高价回收。”10月6日，小阳成功抽中了标价1099元的“意马天龙”手串，并在一个多月后以1280元的价格出售给了群里黄牛。 “炎沐发货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收到货后我两三天就卖出去了，之后我就越买越多……”可到了12月初，突然没有人愿意再收手串了。“手串卖不出去，我只好申请之前还没发货的订单进行退款，结果炎沐也不给退，现在还强制发货。”收到货的卖不出去，没发货的也退不了钱，小阳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
黄牛通知进行预约购买（受访者小阳供图）
起初，由于“黄牛”放出消息称自己以及“闲鱼”app上有人愿意以比平台发售价更高的价格回收手串，吸引了大量散户为赚取差价而在炎沐公众号上进行预约抽签，前期中签率低、发货速度快、散户每单收益率高，这就使得如果想赚取更多的差价，就要去抽尽可能多的签。“我11月的时候开始预约抽签，一个号一个产品一天只能抽一次，所以我就让亲戚朋友帮忙，用他们的号进行预约，我再付款给他们。”待产的西女士告诉记者，“我一开始其实有些犹豫，但看到群里很多人都在买，闲鱼上也有很稳定的销路，自己就想试试……当时炎沐客服说七天无理由退货，我就没多想。”
炎沐手串预约规则及承诺
而通过微信公众号进行支付交易采用的是“T+1模式”，即买家付的钱隔一天就能到卖家的账号上，但在发货上面，炎沐并未严格遵守双方约定的在用户预付款后的十五个工作日之内发货。“8月份的时候一般在10天以内发货，从10月底开始就越来越慢，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都不发货。11月又推出了很多新品，中签率也变得越来越高，我们预付的款也就越来越多，一天有时候可以抽到5个手串。”从广州赶来上海的王磊向记者提供了他的购买记录，12月6日当天他预约的四个手串产品“沙卷漫天”、“正阳道人”、“青龙”、“白虎“中除了“正阳道人”都中签了。“我自己和委托朋友付的订单总共加起来有十二万多。”王磊告诉记者，“我信用卡里现在有五万多的套债，花呗里还两万多的钱马上都要还……
王磊先生12月预约记录截图（受访者 供图）
除了散户，被委托进行收货的黄牛和闲鱼平台上的代拍也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亏损。“我们先用自己的钱在闲鱼上帮大佬拍货，就是收散户在炎沐买的货，再把收到的货给大佬（收货佬），大佬再给上家，拿到钱后再结给我们。”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代拍在炎沐公司现场维权时告诉记者，“现在突然消失的是最开始要收货的人，可能是炎沐公司自己的人，他不收大佬的货后，大佬也不可能再收我们手里的货。这就开了一个口，形成不了闭环了。”而面对大量散户要求赔偿的情况，他直言：“我们虽然拍了货，但根本没拿到钱，散户的这些损失还想让我们这些拍货的人去承担，怎么可能的事呢？一个手串我们也就赚一二十块钱，我拍了十几万的货，才赚两千块，还替别人承担了好大的风险。”
根据天眼查信息，上海摩度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于2019年11月26日，注册资本500万元。而“炎沐”作为该公司的商标，于2020年6月23日提交申请，目前商标状态为“等待实质审查”。根据《商标法》第二十八条规定，商标局应当自收到商标注册申请文件之日起9个月内审查完毕。
上海市金融学会理事冉生欣先生分析称，如果能证明公司以高价售卖劣质的手串，并伙同别人故意以相对较高的价格收购二手的手串，那就是典型的“庞氏骗局”。“一开始以饥渴营销的方式，通过限量限时的策略制造供不应求的假象，激发消费者的购买欲望，借此维持商品较高的售价和利润率。等到买方投资越来越多的时候，它突然终止，你的本金就亏损了。”英国曼彻斯特商学院GlobalMBA学位导师陈弘信也表示，“炎沐手串有资金盘运作的可能，但不一定说所有行为都存在诈骗的意图，有可能前期做的这些活动只是一种营销的手段。” 此外，陈弘信还提到，炎沐手串涉及不愿意退预付款的问题很常见，多数情况下，政府没有强制交易需要第三方介入。专家提醒，在进行网上交易时，选择第三方支付是相对安全的。
1000元结账走人？维权现场冲突频发
12月11日中午12时许，记者来到位于上海市虹口区耀江国际广场19楼的摩度网络科技公司，看到墙上已张贴出公告，公告中表示“本公司力争12月25日前恢复系统，26日至30日整理数据，2021年1月1日起退款退货……凡是12月7日以来……拿到1000元钱已协商解决的交易用户，本公司现场不再接待。接待时间为上午九点至晚上八点。”然而张贴的多份公告中没有一份盖有公司的印章。
公司现场张贴的公告全文
炎沐目前提出了两种方案，一是凭本人身份证和交易凭证到现场领取1000元（24小时内到账），并从此切断债务纠纷，不再追究后续退款。二是金额较大的可在现场进行信息登记，等待25号公众号恢复后通过系统安排全额或部分退款。“昨天这边两三百号人闹到凌晨一两点，退1000块，小额的肯定愿意，我们这种上万块的怎么办。”王磊说自己已经在这待了好几天了。
记者看到，公司的电脑已经被搬空，只剩下一个鱼缸和几张家具，地上散落着碎纸屑。在现场的维权人数约40人，有正排队进入总经理办公室做协商登记的，也有的由于不满炎沐公司给出的处理方式，聚集在公司不肯走，办公室门口站着两个保安。
数十名维权者在办公室门口排队
下午三点左右，保安通知较大金额的消费者可排队进入办公室进行协商登记，三个人为一组。记者以王磊朋友的身份一同进入总经理办公室，办公室内有保安1人，相关工作人员5人，法定代表人王豹弟坐在木质沙发上，手持香烟。
王豹弟：我只能说你们尽快答应下来，（订）单号给我，这边签掉。越早签掉，我越可以兑付你们的钱。如果说你们一直堵着我的公司，没人进来工作，系统怎么恢复？怎么还你钱？堵在这里有用吗？
王磊：我要的是现钱（现金）。
王豹弟：现钱没有，都要等系统恢复后在上面退。你才十几万，有的里面还有四十几万的。
王磊：你系统没瘫痪的时候，我11月27号就申请退款了，超过7个工作日了吧，你退哪去了？
王豹弟：我现在没法回答你这些问题。
王磊：25号（系统恢复后）要是退不了怎么办？
王豹弟：你可以去法院告我啊。投资有风险你不知道啊？
王磊：你要我认栽是吗？
王豹弟：我没有要你认栽。
王磊：我只知道我的钱进入你的账户了，那些钱去哪了？
王豹弟：这不是你关心的问题。
谈话进行了约半个小时，登记信息使用纸和笔的方式，未进行电脑上实时的数据录入。根据公司股权变更记录，2020年3月17日原有的两名持股人退出，新增两名股东分别为王豹弟和项石清，而王豹弟则以99%的持股比例成为公司唯一的大股东。据“企查查”信息，王豹弟本人曾因不当得利纠纷案件执行案由被起诉。
晚上八点，上海市虹口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工作人员戚维祥和北外滩派出所的警察来到现场，在准备将王豹弟带离时遭到在场维权者的阻拦。戚维祥解释，公司现场接待时间按公告只到晚上八点，王豹弟先生在未被定性为犯罪之前，是自由的。现场发生了几次较为激烈的口角争执，戚维祥以散布谣言为由将一名扬言老板跑路的男子带走，并通知其他人于下周一早上九点再来公司进行登记，周末不予受理。
根据《民法典》第148条，一方以欺诈手段，使对方在违背真实意思的情况下实施的民事法律行为，受欺诈方有权请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机构予以撤销。“炎沐公司大规模的违约行为，侵犯了消费者的合法权益，存在民事上的欺诈。”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专家夏伟指出，“但这还不能定性为刑法意义上的集资诈骗，一是要看它是否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二是要看这些钱是用于法定代表人的挥霍，还是正常的企业生产经营。”
目前，上海市公安局虹口分局北外滩派出所以该事件属于经济纠纷为由，不予立案。虹口工商行政管理局已介入进行协调。“有限公司责任制，注册资金没了就没了，如果后续公司申请破产，以现有的财产承担债务，那全额退款几乎不可能。”投了3.4万的陈先生已不抱任何希望。然而在炎沐手串上千人的微信维权群中，各地消费者正在将情况反映给12315全国消费者投诉举报平台，同时准备集资聘请上海本地律师进行处理，但提请民事诉讼的成本过高，且周期较长。
“没想到为了赚点零花钱，反倒搭进去了好几万。以后永远不会再碰这个东西了，我感觉对不起自己的宝宝。”怀孕36周的西女士马上就要临产了，不知道宝宝和退款哪一个会按时到来……
（文中的西女士、陈女士、小阳、陈先生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