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建议全国推广 确保老人生命安全”。12月9日，上海市长宁区江苏路街道为独居老人安装智能水表的新闻吸引了不少网友的注意力。在人民日报的原微博下，30.3万网友为这项便民福利点赞，许多网友还在微博评论区表达了对此项民生工程的支持与肯定。但同样有知情者表示，为独居老人安装“智能水表”的工程目前还处于试点阶段，并未大规模推广；已经为独居老人安装的“智能门磁”也并未完全普及。为探寻这些“智慧养老”设备安装的详细情况，12月11日至16日，记者实地走访了上海市长宁区江苏路街道，从街道、居委会和独居老人处了解他们对这些新鲜的智能设备的不同看法。
#独居老人水表12小时不走自动预警#登上微博热搜（图源长宁区江苏社区发布公众号）
“智慧养老”设备常出新，老人意见不一难推广
“新的水表和旧的相比，不快也不慢，之前旧的水表关不紧，现在能关紧了。” 居住在长宁区江苏路186弄附近的张奶奶就是第一批安装“智能门磁”和“智能水表”的独居老人。今年春天，智能门磁与智能水表就装进了张奶奶的家里。对于这些守护生命安全的智能设备，她很欢迎：“这些东西已经安了三个季度了，我用着很安心，对我来说是好事情。”
2020年7月，江苏路街道下辖的各居委会开始免费为独居老人安装“智能门磁”，如果老人长时间没有开门活动，安装在独居老人房门上的门磁设备就会发出信号，独居老人所在的居委会接收到信号后，可以及时派人上门或打电话了解老人的健康安全。与“智能门磁”工作原理类似的“智能水表”也在进行试点工作。
86岁的张奶奶自从1952年开始就生活在江苏路附近，自己独居已经有20多年了，原来住得离她不远的子女也搬到了更远但环境更好的新居去。“我天天要出门，早上要出门散步，晚上要出门倒垃圾，不用特意去开门（以示安全）。”对张奶奶来说，新的设备并没有给她的日常生活带来困扰，而是提高了独居生活的安全性。
张奶奶家中安装的智能门磁和智能水表
2017年，江苏路街道就在长宁区卫计委的政策支持下，鼓励街道内的失独家庭免费开通“安康通”电话援助服务。2019年，街道为老人提供了智能手表，老人在身体不适时，可以按下手表上相应的按键，帮助老人实现快捷求救。目前江苏路街道已有多个下辖居委会为部分独居老人安装了智能水表。
但是，记者调查发现，尽管很多独居老人对街道帮扶政策的落实表达了肯定和赞扬， 但不接受安装这些“智能养老”设备的独居老人相当多。家住长宁路长宁小区93岁的赵奶奶就是不愿安装智能门磁的独居老人之一。她对记者说，有6个子女会来照顾她，自己的生活足够安全，不需要安装智能门磁。
隐私顾虑也是独居老人不愿安装智能水表和智能门磁的重要原因。据工作在长新居委会的胡女士所言，很多老人都担心安装的这些设备会泄露他们的隐私，打扰他们的生活。还有一些老人对这种监测生命体征的功能感到反感。南汪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周女士告诉记者，很多老人拒绝安装的理由是“这个东西就是看他/她死没死嘛”。
在南汪居委会，不少独居老人不愿安装智能门磁，工作人员周女士向记者表示：“老年人不太接受智能门磁，我们使劲做工作才肯装的，想做到独居老人全覆盖困难很大。”北汪、东浜和福世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也向记者描述了类似的情形。东浜居委会的民生干部黄先生告诉记者，东浜居委会90%以上的独居老人都反映智能门磁没有作用，甚至有很多老人在安装后又自己把它拆下来。
记者得到的数据印证了居委会工作人员的说法，在走访的9个居委会中，北汪居委会安装的智能门磁数量最多，有近30户完成了安装，但相比于其100余户独居老人的总量，智能门磁的覆盖率只接近30%；而在独居老人安装智能门磁比例最高的南汪居委会，算上待安装的6户，50余户独居老人中只有16户已经或即将拥有智能门磁，覆盖率接近三分之一。 只有长新、岐山、江苏三个居委会告知记者已有智能水表安装在独居老人的家中。
原为防疫设备，智能门磁转用于独居老人存在不足
在深入调查中，记者发现监测健康的智能门磁并非为独居老人“量身定制”。西浜居委会的工作人员李先生之前从事过通信设备的相关行业，他告诉记者，这种设备在街道最先应用于上半年的疫情防控，监测居家隔离人员是否有违规出门的情况。“当时设计的是为了把隔离者关在家里，每开一次门，它就会发出一次信号，现在是换了一种工作状态。”
防疫设备转用于养老，使得智能门磁的实用程度存在争议，能否及时救治突发疾病的独居老人成为问题的焦点。根据公开资料显示，智能门磁在超过48小时未开门后，才会发出警报，即便是新近安装的智能水表，也是在12小时内检测老人用水量不足0.01立方米才会预警。
而处理这些来自智能设备的各种告警信息，还要经过一个复杂的工作流程。在位于长宁区长宁路515号的江苏路街道城运中心，工作人员郁先生为记者介绍了智能水表和门磁工作的完整流程：门磁、水表发送信号至电信运营商的数据中心，运营商再将异常信号发送到城运中心，形成“案件”，然后再由城运中心告知居委会，居委会派人上门或打电话询问以后，回复到城运中心，城运中心上答至街道后，再依情况决定是否“结案”。
江苏路街道城运中心（图源中新视频）
黄先生是负责接受福世居委会智能设备告警信息的工作人员，在实际工作中，他亲身感受到了这套系统的及时性存在缺憾：“告警电话是先打到后台，再向下级反馈，等真打到这里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发出突发疾病告警的及时性遭到质疑，智能门磁预警的对象也被认为不够合理。按照原有设计，智能门磁发出的告警信号只能由安装者接收，有关信息只传递至居委会工作人员，而不能同时发送到独居老人子女的手机上，也就无法第一时间让子女得知独居老人的健康情况。北汪居委会何玲金主任认为，这种设计并没有考虑到居委会有标准工作时长的现实情况，很难达到全天候守护的效果，“如果老人有事，我们难道可以24小时守在这里吗？”
除此之外，这套“智能系统”的可靠性也有待商榷：在李先生为记者展示接收智能门磁信号的app时，居委会办公手机因迟迟收不到来自运营商的短信验证码，而导致无法登录查看智能门磁的开闭记录，李先生表示，这样的事情偶有发生。
西浜居委会李先生为记者展示智能门磁
人性化推进“智慧养老”，循序渐进是关键
智能门磁和智能水表并没广受独居老人欢迎，多少让东浜居委会的黄先生有些无奈：“上面压下来，我们又不好不做，但老人确实不太能接受。”对此，南汪居委会的周女士也认为，街道积极引进“智慧养老”设备的做法值得肯定，但是智能设备和推行方式的人性化程度仍然有待提高：“作为领导，他们是希望（智能设备）普及的，这几年政府很重视独居老人问题，也一直在推相关政策，但有些措施未必考虑到老年人的心理接受度。”
在与他们的交谈中，记者了解到，智能门磁和水表并非街道推广的智能设备第一次“遇冷”，周女士告诉记者，南汪居委会之前在推广“生命监测仪”时，一开始只有11位独居老人接受安装，后来是当时还没有退休的老居委做足了几位老人工作，才将安装数量增加到16、7户。黄先生也表示：“老人们反映（这些设备）都不太实用，智能手表后来都瘫痪了，大家刚开始只是戴个新鲜，后来就都放在家里‘睡觉’了。”
事实上，这些智能设备的一些特点确实没有照顾到独居老人的心理感受。例如出于设备安装要求，走廊里的智能水表和房门上的智能门磁设备有可能裸露在外，无形中泄露“这一户是独居老人”的信息，而很多老人往往并不希望自己独居的情况为人所知。
因此，如何更加人性化地推广这些“智能养老”的设备，避免“一刀切”，按个体情况和意愿进行安装成为解决问题的一种思路，就此，江苏居委会的杜书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现在60岁以上自己居住的，都属于独居老人范畴，有些刚过60岁，生活可以自理的，不一定要安装这些智能设备，年纪较大，生活不便和身体不好的老人可以推荐安装。”
北汪居委会何玲金主任已经参与居委会工作15年了，年近60岁的她作为自己口中的“小老人”，向记者表达了自己对“智能养老”的看法：“我们现在是老两口，我的子女也和我分开住，等过两年我们哪一个先走了，也会成为独居老人。居委会只能平时多关心，智能设备也只是协助，主要责任还是在子女身上。”
面对独居老人对这些“智能养老”设备存在的不同意见，江苏路街道暂时并未给出明确的解决方案。在记者拨打江苏路街道服务办电话时，对方工作人员表示自己也无法透露更多信息：“我们应领导的要求，能说明的只有现有网络上报道的这些情况。”但与此同时，她告知记者：江苏路街道共有1200余户独居老人，目前智能门磁和水表并未全部覆盖，但仍将逐步安装。为了解更多信息，记者于12月15日在上海长宁区门户网站以公民身份向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政府江苏路街道提交了政务信息公开申请，目前该申请仍在处理中，记者将对江苏路街道智能水表的安装计划进行持续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