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明师,要有明示——参加华师大中国特色新闻学研修班随感

发布时间:2018-08-01浏览次数:7794

要有明师,要有明示——参加华师大中国特色新闻学研修班随感

陈鸥帆 山东师范大学新传学院

参加华师大“中特新”研修班之前,清华“中特新”研修班的美名已在耳畔流传一年,可惜当时我在外访学,只能以无法参加为憾,所以获得第二届研修班的通知之后急切报名,唯恐迟无机会。开班之后的事实证明,去年的遗憾是真该遗憾,而今年的参与则真是不虚此行。参加研修班之后,我借暑假开始的契机,从梅雨江南南下中国南方几个城市做短暂旅行,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想,来自研修班师长们的言传身教成为我审视社会的重要思想资源,而从北到南的这一线经历又成为我反观“中特新”研修班价值与意义的宏观现实语境——从一个点看一个面,再从一个面看一个点,我确信点无疑是亮点,同时引人思考的是点如何能照亮更大的面。

“中特新”研修班成立的初衷是立灯塔,传火种,这是为与会老师们所身体力行,也是为学员们所深切感受到的。研修班的讲座老师们对国家强盛、民族复兴、社会进步、人民福祉都有着强烈的使命感、责任感和现实关怀。讲座老师们和学员们之间的年龄差最大不过三十岁,最小甚至不足十岁,但是老师们亲身经历过更多一段中国与世界的历史,多出十几二十年对社会变迁的思考,至关重要的是,在社会人生的经历中,他们坚定并坚持了个人与民族国家、人民大众同呼吸共命运的思考方向,其实这本来应该是全体国民、尤其是一个国家思想界的应然状态,但是这一切在利益多元、价值裂变、屁股决定脑袋的今日中国却显得弥足珍贵。当然不只本次与会的十一位老师,这十一位老师更像“窗口”,让来自各地基层院校的学员们看到了有这样一批不以知识精英自居的真正的有识之士,在坚持做这样拨开迷雾、指明方向、传递有温度的真理之事。

但是, 这扇“窗口”并没有在我们大多数学员读大学、读硕博的过程中打开,而对尚在读博的学员来说,也是直到现在才有这样的研修班打开“窗口”而已,可见近三十年来,我们所处的学术思想环境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在这样纷乱的环境中,身为高校教师的大多数学员,和学生的年龄差距也从几岁到十几岁二十几岁不等,当我们比学生经历了更多的变迁、看过的了更多“西洋景”,我们应该选择相信什么,应该去关怀什么,我们的思考、宣讲和行动应该朝什么样的方向努力?——要有明师,要有明示——非常之重要!因为人们太容易遗忘历史,遗忘初心和来路,二三十年时间,历史虚无主义已经大行其道,从这个角度看,明师的明示,明示的进一步传播与深化,真的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事。

由于专业原因,我对李彬老师、吕新雨老师、赵月枝老师、吴靖老师一直以来的研究和著述关注比较多,通过聆听讲座则亲身体会了他们的“战斗”风格。四位老师虽然各有具体擅长的研究领域,但是共同站在反思批判新自由主义政治经济文化思潮,为中国新闻传播重建理论脊梁骨,重塑中国新闻传播学术与实践地标的战线上。他们的本次讲座都延续了一贯的反思批判理路,即破除三十年多来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新闻传播理论的“去政治化”、“专业主义”、“市场化”迷思。可以看到,几位老师不仅分享了新近的思考成果,而且呈现了比较清晰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思路——这应该是最受学员欢迎的讲座类型,即从现实中发现问题,把马克思理论的立场、观点、方法融化到具体的问题研究中去,并且能智识和情感兼容的表述观点。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四位老师风格各异,相得益彰:李老师是抚今追昔、语重心长型;吕老师是吴侬软语、绵里藏针型,赵老师是金声玉振、一语中的型,吴老师是拨茧抽丝、娓娓道来型。

“中特新”研修班展现了新闻传播学借鉴其他学科研究方法的可能性,以及与其他学科融汇贯通之后具有广泛的交叉研究领域。这一点比较鲜明的体现在两位社会学家曹锦清老师和严海蓉老师、国际关系学家潘维老师、电影研究专家罗岗老师、法学家胡凌老师的讲座里。都令人打开思路,受益匪浅。

两位哲学家童老师和丁老师的话题似乎距离新闻传播学科有点远,仔细聆听之下,却也是道不远人。童老师把进行新闻传播研究不可回避的基本概念“事实”进行了深入讲解,对我个人来说,其三对概念的对举说明,即:“事实与虚构”、“事实与价值”、“事实与理论”非常有实用价值,厘清了习焉不察的概念使用系统和概念使用规范。

“主体间性”概念则引人思考良多:主体间性是“我-你”良好交流的理想状态,其前提是有平等交流的善意(good will),但是今天我们的(新闻传播)学界、思想界,不同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争夺话语权;我们的新闻传播业界在资本的搅动下,以占领市场唯马首是瞻,如果不是直接指导获得视听率和经济效益的研究成果,任何学界声音都被视为无物;反观学界,正如李彬老师所言,虽然宣称要建立学术自信、文化自信,我们的新闻传播(研究)要有人民立场,但是高校依然推崇教师国外培养计划、发英文论文,而不是把调研的关注点集中到基层媒体上,不是把青年学者培养计划做到理论联系实践中去,缺乏与业界的交流,关起门来自说自话。直接的结果就是大量的研究和中国传媒的现实情况两层皮。不过,李老师、赵老师、吕老师、曹锦清老师、严海蓉老师的讲座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是,不存在扭转这种局面的“上帝之手”,是要靠我们自己的双手、每一个人脚踏实地的做起。

丁老师的“理想国”之说,展现了我们拥有什么样的国家和社会,取决于我们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国家和什么样的社会,这是体制设立和制度建设的根本前提。而在理想国(体制和制度)建设的过程中,修辞、意见和影像教育、音乐教育等——或许可以在今天对等称之为传播软实力、文化软实力的东西至关重要。最具启发性的段落其实是讲座末尾两位老师的对话,吕老师:民粹主义的兴起,是启蒙主义失败的表征,因此很多学者回到古典哲学,反思启蒙主义失败,寻求历史进路。丁老师:中国革命的能量到二十世纪70年代末耗尽了。现实是人民又陷入了启蒙退潮的阶段,在权力资本面前吃二茬苦,受二茬罪。

我在南下的旅途中,对这段记忆深刻的对话产生了新的理解。我所到的南方几个都市,无一例外的展现着繁华的街市景观:高楼林立,商铺云集,货品丰富,人潮熙来攘往,张择端笔下的清明上河图不过如此,而与宋代不同的的是,今天中国南方的都市里,我见到了新疆人经营的羊肉串和烤馕铺子,山东人经营的老面馒头和杂粮煎饼摊,吃到了东北人经营的正宗东北饮食,欣赏了江南锦绣丝绸的店铺……满大街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更是数不胜数。景区里,虽然在闽粤之地,依然有和尚庙、观音庙、关帝庙、文庙香火鼎盛;清朝战卫表演观者云集,远望台湾时,我不小心问了导游一句“某岛屿也有中国军队驻扎吗?”立刻就有人指着对面反驳我“台湾也是我们中国的!”——令我欣慰不已!休闲处,满口粤语的老人家们随着京剧的锣鼓点舞剑健身;典型南方面孔的大妈们用粗犷悠长的草原歌曲伴奏跳广场舞;港珠澳大桥边,夜晚练习吹拉弹唱的人们传出来的悠扬乐声有《友谊地久天长》,也有《阿瓦人民唱新歌》……我每天常常看到的是南北文化兼容并蓄,各地人们和谐共处,家国观念深植于人心的中国。与此同时,我从北到南接触最多的出租车司机,他们几乎无一例外的都是社会理论家,我常常因为要去远距离的地方,而聆听司机们长时间的对官僚腐败、社会精神沦落、媒体无德无良发表自己深入独到的见解,而且几乎没有人乐观,更多的是愤慨和消极,最常听到的话就是“……都是自私的”、“不知廉耻”、“没有信仰”、“说一套做一套”、“人人都是为了搞钱”、“人心坏掉了”、“明星是什么东西”、“网上全是乱七八糟的”“中国只要法律最大,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就够了”……尽管司机们不会用“新自由主义的人格塑造”这样的名词,尽管他们不一定了解如今的媒体游戏规则和资本作祟的详情,尽管他们不一定能理解法系国别之间的差异,但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点没错!

其实,我看到的积极面和我听到的消极面,呈现出来的都是:人民早已被启蒙并且还在自发启蒙中!人民完全理解现实,他们(或许用“我们”更准确)在当下的国家社会所能提供的平台上,努力的寻求经济、政治、文化上的权利和解放,精英的启蒙主义退潮了,人民内部的自发甚至自觉启蒙却从未停止,而且效果明显,但是权力和资本的天花板,却横亘在上,难以突破(这一点,人人也都懂,只不过表述的语言更具体更素朴罢了)——这就是丁老师所说的“吃二茬苦,受二茬罪”——是不是可以归结到新自由主义在政商学、社会上产生的巨大而深远的负面影响呢?

事实上,从求学到教学的二三十年历程中,我每每遭遇到不能把书斋探讨出来的解决社会问题的方法直接拿在实践中应用的困惑和尴尬。只是,这一次是“现世报”——我刚刚从研修班深造一番,随即就在出租司机们的现实问题面前无力应答,理论失语。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心平气和很多,在学术思想环境之外,还有社会生活环境、有广阔的政治经济生活,如果学术思想环境不能和广阔的社会政治经济生活水乳交融,思想之光如果不能透彻烛照现实,那么,我、我们永远回答不了任何一个出租司机的问题,我们就永远只是进行着书斋里的革命。

正如媒体的问题不能完全找媒体算账,各种各样的社会症结也不能一时一地解决,千头万绪无处下手的时候,不如就从现在下手,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的时候,不如就从现在说起,所以,我直接照搬了李彬老师抚今追昔的做法,对赵月枝老师和吕新雨老师、曹锦清老师、潘维老师的一些观点也采取拿来主义的做法,面对出租司机和旅途中能多聊上几句的人,我成了“思想播种机”,幸而没有引起反感,并且能够展开交流,我想,是研修班老师们刚刚传授的一些真知灼见在起正面作用吧。我也愿意相信,是我强调一切不是没有希望,总那么有一批人在带动更多人在做维护大多数人利益的事,更能些许打动他们。当然,这一切都是我下学期重新走进课堂之后的部分预演。

人在旅途使我似乎深切体会到研修班成立的初衷——点照亮面——以新闻与传播(研究)为枢纽,不仅是学科关怀,更是切中当今社会关怀的肯綮,这是任重道远的解释中国、改造中国历程的重要组成部分。点如何照亮面?如何照亮更大的面?基于近期的经历,我对“中特新”研修班,提出粗糙的、宏观微观混杂的几点建议:

1、一定程度的扩大规模“中特新”研修班的规模,延请更多资深学者,扩招更多学员,尽可能让更多的人深入领会思想,深切体会情感,并更广泛的传播。

2、进一步突显研修班的特色。马克思主义主义及其新闻观目下已成显学,各地各高校都有规模不同的研讨会,和“中特新”研修班之间的大体差别是会议时间长短不同,议题范围或大或小。那么中特新研修班的议题是否能更有自身特色。比如突出马克思主义思想及其指导下新闻传播各领域研究进展:马克思主义新闻思想深度解读、新闻史方面、新闻理论方面、传播理论方面、在新闻传播实务方面的应用与推进等等。

3、在研修班中增加更多基层调研的内容,把从下而上的问题视角和具体研究方法、解决问题的思路教授给学员们。

4、讲座老师们尽量都有PPT,字多字少都好,但一定要有关键词,有利于深化记忆;讲座尽量避免科普型,而是能够提供新材料、新观点、新视野、新方法。

5、特别认同赵月枝老师的说法:社会主义新闻学。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是普世之中的人心所向,而“中国特色”(新闻学)的定语在跨文化语境中则有本质化、孤立化之嫌。

恰在旅途中,系里与我商量将“马克思主义新闻思想”的课交由我来上。从十年前博士毕业,我就不马不停蹄的各种备课上课,在重科研不重教学甚至多上课被认为傻、不识时务的高校环境中,我已经从一个怀着满腔热情备课上课的青椒,渐渐对备新课、上新课产生了抵触情绪,也有过顶着被领导不待见的风险硬生生推掉新课的经历。但是这次系主任听到的是我平静而温暖的声音:“好。义不容辞。”——我愿尽己绵薄把这份光亮传播开来,传递下去。

2018年7月11日  旅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