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传播学院还有一个人不肯称聂欣如为“大神”,那一定是他自己。
去问他所有的学生为什么喜欢他的课?回答总是千篇一律:“就是好啊!”问好在哪里?“就是好啊!”问为什么都称他为大神?“就是好啊!”
当过老师的人知道,这四个字,足够了。
可爱的聂欣如很疑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评我当这个学生心目中最优秀老师,这个评选机制是怎么样的我是不太清楚,可就我所知,华师大有很多老师,比我优秀得多。”“大概我比其他老师好的就是,我比学院教师多了一点实践经验,又比业界回来的教师多了一点理论吧。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走过路看过书,博雅当得儒士当得
熟悉聂老师的人都知道,他是经典动画片《舒克和贝塔》的编剧,执导的电影作品《苦藏的恋情》《红卫兵之舞》分别入围过法国三大洲电影节、德国杜伊斯堡国际电影节,理论专著《类型电影》获得上海市优秀教材三等奖。且不说著作等身,他的作品也的确部部经典。采访时他向记者透露,当年在华师大读夜大中文系时,白天要工作,可是他还是挤出了时间把所有的名著大部头全都看了一遍。
早些年“聂神”在同济教书,离开的时候有个同学这么说:“今天突然看到聂欣如要离开同济的消息,心里很不痛快。我觉得是这个人教会我如何看电影的,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觉得他是我大学四年里唯一崇拜过的老师。既有学识,又有风度,还会不留情面的骂人。在同济这种理工味很浓的学校里,这样一个老师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只是有缘上过他的几次课,无缘结识他的人。他性格有种我喜欢的清高,傲气。”
还是在同济,有一次王安忆去做讲座,时间刚好跟聂老师的课冲突了,他说,他念大学的时候也爱看王安忆的小说,不知道你们看不看?咱们一起去听吧。然后就真的跟同学们一起“逃课”去了。
聂欣如的名课“纪录片制作”总在每年选课季引发一众学子趋之若鹜,他们说,聂神的课,上都是“干货”。他从来不点名,可是压根不担心出勤率;他以严格著称,可是学生自愿“受虐”;他注重实践,教学方式是要求学生独力完成一部制作精良的纪录片,拍的时候大家叫苦不迭,出成品的时候才懂得老师是用心良苦。
“我们拍的片子,他一看就知道哪里是拍的最认真的地方,哪里遇到了瓶颈,哪里偷懒了没能处理好,他一一指出来,耐心地给你解释下一次要怎么处理改进,可以参考借鉴什么电影的什么技巧,体现出了什么理论。旁征博引,你就感觉老师自己功底特别扎实,知识面也非常广。”
“可是他每次都会先说出你的优点,然后再给你指出错误来。很耐心也很严格,他讨厌敷衍。”
之所以要求学生直接去拍片子,也是当年他在德国留学时学到的方法,聂神说:“只有自己动手做过了,才知道难点在哪,才能真的掌握技巧和没办法口授的一种微妙感。”拍摄的作品在班级公放的时候聂老师会坐在学生中间一起看一起笑,有一个女生曾说道:“聂神讲课的时候是儒雅的长者范儿,笑起来的时候却感觉很年轻很青春,像阳光男孩儿。”
豆瓣网站上有个小组叫“魅力不止一聂聂”,就是华师大07级的一名学生特地为他组建的“粉丝后援团”,有个眼尖的小粉丝看到聂老师在《动画概论》的自序中写道:“其次我要感谢所有听过我课的同济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的学生和老师,他们的倾听就是我写作的动力。”非常激动地发帖自诩“看来我们对中国动画事业发展贡献卓著!”
学生们对他的一致评价是:博雅。他实在当得起。
文革过留学过,辉煌有时梦醒有时
十年插队落户,十年在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十年去了德国留学,接下来就到了高校当老师,聂欣如谈起自己的人生有些轻描淡写,可是这些经历,外人看来,还是感觉宏阔。
“我一进美影厂是当工人,但是不甘心,就想学点什么。一开始去学画画,因为是工人,不让学,当时工人与干部的等级划分你们现在很难了解;想当技术工人,学点摄影摄像,又不让学,因为是近视眼。最后没办法,其他的路都走不通,就开始写东西,然后写的东西就发表了,领导赏识,把我写的东西改编成剧本,拍出来了。然后就走上了这条路。”
“有一次,我跟一个同学合拍一部片子,当时说好以他为主,拍电影本来就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做一些具体的决定,因为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很多东西只是一种感觉。当时我明知道他有些地方有问题,但没有去力争,可能是我性格造成的吧,我懒于争辩,当时就没有坚持。后来那部片子拿到法国三大洲电影节上,差一点得奖。据说当时争论得很激烈,讨论这部片子和另一部哪个该得奖,结果就差那么一点点,最后特设了一个最佳音乐奖,颁给这部片子。”
谈起文革的十年,聂欣如说“十五、六岁,我人生最华彩的一段,就这么浪费掉了。”而他最遗憾的,就是十年没有书读。因此插队落户回来,他对于知识才那么如饥似渴。可是他说他没有什么最喜欢的作者:“你想想,我回来之后都二十五、六岁了,很多思想观念已经定型了,别人的观点可能不会像影响你们现在的大学生这样影响到我,我已经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大概也正因如此,他做学问的目的才变得更加纯粹,也没有变成本本主义的学究,在实践领域也能游刃有余。
“那十年被下放到社会最底层,生活潦倒,地位低下。但是也有好处,走过来之后人就比较容易知足。总觉得跟当年比起来生活真的越来越好,哪有什么过不去的。”
“当年我留学回来找工作,想去的六、七家传媒单位,通通没通过。有两年多的时间,就那么飘着,于是又出国去了,回来才到大学教书。”聂欣如承认那时也很消沉,不过如今早时过境迁了,他显得很释然地:“被拒了,不过至少知道别人为什么不欢迎你。其实那时候我可以说是应征者里面比较优秀的,出过国,拍过电影有实际经验,也有挺多理论作品发表,但不是党员,那就没办法。大学嘛,要求相对轻松,还可以经常充电,其实你们现在找工作也是,关键是方向要对。”
聂老师有一些担忧,他认为当代的大学生,积极活跃,聪明有灵气,看起来非常成熟理性了,但是也过于自我,有些经不起批评,最关键的是,太浮躁了,没有方向感,急功近利又动力不足。“欲望跟梦想可能会重合,但是理想化的东西你还是要把它剔出来,看清楚,才能维系热情。”
“不要太追逐名利,也不要太随波逐流,把握好自我,明确你想要什么。”
敏于行寡于言,自是严师更是学者
聂欣如从来不用手机,更不用说社交网络,他甚至很少发表学术之外的观点。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不需要手机啊,你要是想找到我的话,总可以找得到。”他不那么喜欢公开跟人家争短长,因为害怕不成熟的想法过于片面,还可能伤害到别人。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聂老师一些小习惯:他特别喜欢说:“我没有。”
“我的教学方法没有很优秀啊”“我没有很厉害啊”“我本人没有很高的天赋啊”“我没有了解很多的知识啊”“我的经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他当然有,且大有。他成就颇多,荣誉加身,但他却不肯张扬。他业余最大的爱好是看电影看戏,可见他对于他的事业至今保持着强烈的热情。他会经常阅读学术专刊,可是越读越觉得“知无涯”,越读越发觉自己的“无知”,越读越觉得自己还需要了解很多东西。记者提到他的获奖作品时,他说:“那有很大一部分是偶然。就像电影节,入围的片子水平大致相当,至于哪部得奖,纯属偶然。”口吻像极了博尔赫斯在诗集《布宜诺斯艾利斯》前序中写的一段话:“我们的无知没有多大区别,我成为这些习作的作者而你是读者,纯属不期而然的巧合。”
所谓大师如玉,自然不是璞玉,而是已被精心打磨过的美玉。50年代生人的聂欣如经历不可谓不丰富,生活给他的敲打像是一种抛光,让你觉得他是像玉一样温和内敛的——棱角和杂质已经去除了,但又不圆滑,而是一种圆润与丰满。他有光芒,却不抢眼不炫目,像玉石一样被恰到好处地包裹在内里,不需刻意地去泄露,但是一见倾心,因为你看得出那里子是剔透的。
他很少去输出自己的价值观,大多数情况下跟学生只做学术的交流,但他还是能让每一个学生都众口一词地评价他说“就是好啊!”即使太多人都难以说得清楚这种好到底在哪里,但都被他集体征服。
所谓大师,魅力就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