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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学期,20级本科新闻和19本科播音班分别开设《新闻采访和写作》和《新闻采访》必修课,2021年9月由陈红梅老师主讲。国庆节后,同学们进行新闻采写综合练习,陆续提交课程作业。经补充采访修改完善后,任课老师将挑选一部分优秀作业,不定期刊发。
10月22日十九点整,一个周末的晚上,7位年龄、职业和人生经历迥异的游客,准时出现在南京西路上的上海老字号“王家沙”总店。在品尝了店内四大名旦——两面黄、虾肉馄饨、酥饼和鲜肉生煎后,他们沿着南京西路一路向西漫步,经过张园、平安大楼等历史建筑,最后止步于陕西北路的荣宅。2.5公里的路程耗费两个半小时,在领队Ceci一路娓娓道来的讲述里,他们也熟悉了这些建筑背后的历史,以及隐藏在这片黄金地段背后的旧上海风云。
这是一次有别于常规旅行团活动的citywalk城市考古之旅。
7位参加者中有十八岁的学生,二十多岁的工作青年,三十多岁的双胞胎宝妈,四十多岁的厨师,虽然人生经历各不相同,但都对citywalk城市考古有着同样的热爱。
二十六岁的“熊猫”已经是第10次参加citywalk活动。在上海某电子厂打工的他称自己的工作黑白颠倒、日复一日,似乎“只要有个地方我能工作能吃饭就够了”,citywalk活动带他认识上海,体会到了上海的温度,“当我跟着Ceci走完那条街道以后,才真真实实感受到,原来我是在上海。”
四十七岁的唐帮群在苏州做厨师,曾经在上海学习餐饮手艺,看到好友Ceci在朋友圈预告的citywalk活动,特地从苏州赶来参加。他说:“我们这一行讲究做有灵魂的餐饮,与大都市人们经常点的外卖不同,哪怕是“苍蝇馆子”也是很好吃的。我是想跟着Ceci去挖掘更多的餐饮故事。”
图1: “探幽梅泰恒”citywalk路线图
行走静安区,考古城市文化故事
“你们敢相信吗?清朝的时候人们就开始玩过山车了!”
10月22日晚十九点二十三分,“探幽梅泰恒”的城市旅行者们从王家沙总店出发,沿南京西路漫步至“张园”。领队Ceci介绍,这是近代中国的第一个游乐园,有“清朝迪士尼”之称。其前身是1882年一位叫张鸿禄的无锡人买下的私人花园,后改造为对外开放的娱乐性花园,设计了诸多娱乐项目,如抛球场(地滚球,即现在的保龄球)、弹子房(桌球,即“斯诺克”、“开仑”),还有剧场、照相馆、动物园、茶室等。这是当时上海第一个对外开放的花园,近代许多西方的娱乐活动也最早出现在张园,在之后才向其他地方传播。Ceci还介绍,金城武主演的电影《太平轮》中,中国的“泰坦尼克号”太平轮重要的投资者就是张园的主人。
在静安别墅区,Ceci讲述这个建筑群与诸多民国时期社会名流的联系。这群建造于1930年代的别墅,第一批居民大多是上海滩洋行里上班的高级白领,也有不少社会名流曾居住于此。蔡元培曾居住于静安别墅52号,在此开始了他的革命工作和教育事业。于右任曾寓居于静安别墅,在此研究编辑《两陋木筒汇编》、《标准草书》等著作。孔祥熙在1942年购得大部分静安别墅产业,后委托美商中国营业公司经租。而如今,静安别墅是上海保存最大的新式里弄住宅群,183幢老式红砖房里住着900多户居民。
“探幽梅泰恒”路线的名称来自于静安南京路上的著名商圈:由梅龙镇广场、中信泰富、恒隆广场组成的“梅泰恒”商圈。Ceci解释路线设计的灵感来源于自己在小红书上偶然刷到的上海非遗文化科普视频,她发现有太多的故事隐藏在市中心的这片黄金三角地段:非物质文化遗产美食、上海第一弄堂、海上第一名园,还有曾经的第一豪宅。她觉得,如果能将这些文化故事按照时间顺序串联起来,或许能反映近代上海中心社会的变迁历程,于是她从2020年5月起开始规划这一路线。
“张爱玲就是在这里写成小说《色戒》的,易先生就是从这栋楼上跳下来逃走的”,十九点四十五分,行者们来到张爱玲曾短暂居住过的重华公寓。由临街公寓房和新式里弄住宅组成的重华公寓位于南京西路1081弄大院内。院内同时还有一家老字号饭店 “梅陇镇酒家”。 太阳公寓位于威海路647弄1-15号,Ceci介绍其得名自当年公寓主人的姓,主人本姓“孙”,拼音“sun”,用英语翻译为“太阳”,后来公寓名字被人们误传便改名“太阳公寓”。建于1925年的美式公寓“平安大楼”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多层带电梯公寓,主楼有八层、建筑风格多元。1939年,美商雷电华影片公司投资将大楼底层改建为“平安大戏院”,以此作为一家座位有504只的二轮影院,小巧而别具风格。当时,住在附近的张爱玲也是它的忠实观众。
二十一点十三分,在Ceci的带领下,行者们拐进陕西北路,走近面粉大王荣氏兄弟的旧宅,探访荣宅的前世今生。Ceci不仅讲述了荣氏兄弟发家史,还介绍了荣宅的现状。2011年,Prada出资发起了荣宅的修缮工程,经过6年修缮,将其改造为Prada的艺术展馆,“荣宅”自此更名为“Prada荣宅”。荣宅也是“探幽”之行的最后一站。第一次参加的金女士表示,2.5公里的短短路程已经让她感受到了citywalk考古城市文化的独特魅力。
Ceci几乎每个月都会发起一次“探幽梅泰恒”活动,在2021年4月到10月的将近半年时间内,她已经走过了五次,先后带领过四十六人次参观。第三次参加过这条线的熊猫评价citywalk和普通旅游团不同之处在于,旅游团讲故事通常是照本宣科,citywalk的领队则每次都会在以前讲解的基础上增加新的知识。“citywalk还让我和有相似爱好的行者成为朋友,我们常常在微信小群里分享城市探寻的照片,”熊猫说。

图2:Ceci正在介绍静安别墅的前世今生
疫情助推本地游,深度感受城市气质
Citywalk城市考古,以生活在其中的人的视角穿行在大街小巷,是在城市中延伸的文化体验之旅。在人们所熟悉的环境里去挖掘属于城市的故事,让人们对所生活的城市有深入的了解。
它的概念最早来自英国伦敦,上世纪30年代,以主题为“开膛手杰克”凶杀案的行走线路作为开端,在充满传奇历史文化的大城市里,人们用行走来体会隐匿于城市街道与建筑背后的传奇故事,感受citywalk的魅力。一条成熟的城市考古路线里程不过两三公里,但由于会在某些以往常常忽视的细微之处驻足停留,听领队讲述这里发生过的传奇故事,完整的行走时长最长可达四小时。
上海第一条citywalk城市考古线路诞生在2018年,由坐标上海的独立城市研究团体“上海城市考古”推出,该团体专注城市文化,致力于用脚步丈量脚下的土地,了解这片土地蕴藏的故事与文化。由他们开始,这项新潮、小众的深度游玩方式逐步在上海流行开来。从2018年至今,上海已经举行过几百场“城市考古”活动。在这样的行走中,人们能更深刻地理解上海这座城市,对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投以更多关注。
图3:citywalk领队大白正在展示行走路线图
一位上海的citywalk爱好者兼领队大白这样描述他眼中的城市考古:“城市并非只有人们目所能及的部分,还有那些曾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精神、气质、理念与价值。要了解一个城市为什么能成为现在的样子,就要去感受冰冷建筑背后的烟火气,体会独属于这座城市的温度。”
由于疫情原因,2020和2021年的境外旅游受到限制,境内周边游、本地游成为热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重新关注自己生活和工作多年的城市。在2018-2021四年时间内,上海已经拥有了十多家职业或业余的城考组织,组织者们致力于在上海挖掘出具有文化价值的城市考古路线,并在确定最终行程后,将它们推送给关注者,实现一同行走。
城市考古路线的确定需要大量前期准备工作,据Ceci介绍,经过了总共耗时30天的前期策划、多次踩点、查阅大量有关资料的三项流程,她才最终形成自己的第一条可带队成熟行程。而另一位领队大白用时更长,从最初选题定点开始构思到落地行走,大约要花费半年时间。大白向记者介绍:“一个城市建设的背后是一辈人的心血和智慧的结晶,我们要将这些精神文化层面的丰富内容归纳整理成为可以向游客口述的故事也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我们现有的线路并不多。”
Citywalk策划和领队并不是Ceci唯一的工作。作为她收入来源之一的民宿在2020年疫情期间租借困难,她计划将房子所在街道的故事挖掘出来展示给租客以引起他们租房的兴趣。也是在这个过程中,Ceci了解到citywalk这一活动的存在并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由此开启了自己的citywalk领队之旅。
同样,大白也是由于疫情期间的工作调整,才有机会将自己探索城市文化的兴趣应用到职业中。在朋友的推荐下,他成为了某平台citywalk的兼职领队合作者。大多数领队和Ceci、大白一样,并不是专职从事城市考古带队活动,涉足这一领域是出于热爱。但也有少部分领队选择将城市考古作为职业,一种新型商业模式应运而生。
参加城市考古活动的游客以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为主。他们或是生长在上海却对这座城市的老故事没有太多了解的本地人,或是长期生活在上海的外地人,领队将二者都归纳为“新上海人”。对新上海人来说,上海这座城市的社会构成和文化理念要比他们想象中更复杂,而对于年轻的本地人来讲,他们中也有一部分听不懂当地的方言,日常也只能看见城市中现代化的那一面,citywalk正给他们提供了认识这座城市原貌的契机。
公众知晓度低,城市考古发展困难多
每次活动报名费不足百元,参与者不超过十人,前期投入的精力和成本与活动收益不成正比。目前,citywalk城市考古的产业尚未成熟,它距离模式化的商业盈利还有很长的距离。 领队大白向记者表示,“项目不挣钱,完全是用爱发电”,他曾经合作的平台就因拿不到投资,在持续亏损的状况下不幸倒闭。但大白在行走过程中发现了许多这座城市被埋没的历史和隐秘的角落,他觉得用citywalk的形式将其记录流传下去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就将citywalk活动坚持组织了下来。
目前,了解citywalk这种形式的只有小部分爱好者。领队Ceci提到,有一次因只有远少于预期的两个人报名参加活动而产生了放弃这次活动的想法。没有合适的平台进行宣传推广,活动的宣发也遇到了困难,领队们在豆瓣、planhouse等年轻人聚集地所发布的信息,无心者刷到会草草滑过,有文化层面需求的有心者很少浏览这些平台,导致有关信息获取受到了限制。
在大白看来,由于国内市场对citywalk的认识尚浅,城市考古仅初具雏形,还没有定型的行业规范。部分领队的讲解水平有限,讲解中甚至会出现基本知识的硬伤,照本宣科式的模式更是让他这个上海本地人觉得“上海居然沦落到要靠这样的人来介绍了?”
同时,行业内部的市场规模相对较小,使得业内的竞争变得更加激烈。为抢占有限的资源,许多领队选择单打独斗,拒绝与其他人共享路线及顾客资源,导致顾客和领队的消息获取都受到一定程度的阻碍,行业发展受到限制。在市场上,秉持开放的理念、愿意共享客源的个人领队较少。

图4:旧改中的张园外围起围墙
城市考古能否突破旧改工程的限制,也是行业目前关注的重点问题。在参加Ceci和大白带领的行走中,记者发现,层层的施工围墙阻挡住了城考行者们深入探索的脚步,不少有特色的老弄堂、老建筑都随着城市的旧改,逐渐湮没在都市化和商业化的进程中。 “我们也在想着在它们没有拆迁之前,尽快再多走几次,再多带一点人去了解它们的故事。就像现在张园在旧改,你站在修葺的张园外听着我的讲述,和真正穿行过静安别墅看到人家晾着的衣服,感受肯定也是不一样的,那是一种烟火气,我们做citywalk的就想让大家也能感受到这种烟火气。”Ceci这样说。
在大白眼里,相比于建筑游、街道游,citywalk更应该算作是一种文化传播的形式。“Citywalk作为一种正在发展的文化传播的形式,它的背后是都市文化定力的不断加固,是现代文化消费现象的不断纵深,是当代新城市人文化认同的不断增强。”
“希望能做出一些让大家有不同体验的过程”,“希望大家看到的讲述的人是在发着光的”,“希望在听完我的讲述之后,你在下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能够把这故事再讲给你的朋友听”,大白和Ceci反复向记者这样描述他们的愿景。
采写 | 20新闻(双学位) 胡缤心 刘炜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