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语
本学期,22级本科新闻和21级本科播音班分别开设《新闻采访和写作》和《新闻采访》必修课,2023年9月开始由陈红梅老师主讲。同学们进行新闻采写综合练习,陆续提交课程作业。经补充采访修改完善后,任课老师将挑选一部分优秀作业,不定期刊发。
引语:
每天早上六点钟,陈苏元在太仓的家中醒来,要想在九点十五分前准时到公司打卡,她必须在七点前从家出发,她往往会提前20分钟,在六点四十分出门。
从太仓到上海嘉定的这段路,陈苏元有两种出行方式。其一是用35分钟,自己开车到达11号线嘉定北地铁站,花10元停车费,将车停在地铁站对面日月光中心的地下车库。其二,出门后骑行20分钟抵达往返于太仓和嘉定间的客运站,再搭乘20分钟的班车,到达嘉定西客运站。
从嘉定北站或嘉定西站上11号线至上海西站,需要40分钟,再换乘15号线坐1站路,陈苏元才能抵达距离工作单位最近的地铁站——铜川路站。出站后,再骑行五分钟,到达公司楼下。
这一趟漫长的通勤经历3-4种交通方式,耗时2小时,一天总计四小时的通勤,陈苏元已经坚持到了第九年。
单程超过一小时的通勤被定义为极端通勤。选择沪太通勤的人们,大多数也正在经受极端通勤。
《2023年度中国主要城市通勤检测报告》中指出,2022年,中国主要城市仍有超过1400万人正在承受单程超过一小时的极端通勤。在上海,一小时以上通勤的比重达到18%。
随着长三角一体化发展推进,长三角城市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江苏省太仓市位于上海市嘉定区以北,不少市民选择定居于太仓,工作于上海,每天在太仓和上海之间来回。
极端通勤
200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Daniel Kahneman研究发现,在人类主要的16种日常活动中,最不受欢迎和最令人厌恶的活动就是上下班通勤。当通勤时间超过1个小时,幸福体验就会急剧下降。
陈苏元是江苏盐城人。2007年大学毕业后,怀着对大城市的向往,她来到了上海工作。尽管频繁搬家,但她始终租住在工作单位附近,短距离的通勤并没有为她的生活带来负担。
2011年三月份的一个周三下午,陈苏元第一次来到太仓,谈起对太仓的第一印象,她说:“人少,那天市区街上都没什么人,当时我就想,这座城市太适合我了。”比起繁华热闹的上海,陈苏元更喜欢太仓的安静和慢节奏的生活。而在上海安家落户的巨大难度也让她不得不将选择扩大到了上海周围的城市。2015年,上海的房价涨势惊人,太仓的房价尚在七八千元每平方米。这一年,她在太仓买了房,一家人定居于此,也是从那以后,她开始了每天的极端通勤生活。
“习惯了也还好。”四个小时的路途,陈苏元她打发时间的方法是看小说。但长时间的通勤会将工作中积累的疲惫放大深化。周三周四的返程,是陈苏元最疲惫的时候。常常加班所积攒的疲惫,长时间的通勤,在拥挤的11号线上,她甚至很难找到一个座位。这是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2023年11月,在压力和疲惫的作用下,陈苏元病倒了,连续三周的发烧咳嗽,并不见好。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为自己争取了病假,以每天需要赶沪太快线晚上8:50末班车的理由,拒绝了多次加班的要求。
长途的通勤也带来不确定性。陈苏元仍清楚记得2020年2月14日的回程。因为疫情,沪太快线的班车停运,下地铁后,她打算从嘉定北打车回家,但所有的网约车、出租车甚至黑车司机都不愿接她的单,因为半小时的路程要跨过上海和江苏的省界,没有司机愿意冒疫情的险。幸运的是,一位同回太仓的自驾车大姐愿意带他一程,才回了家。
尽管极端通勤带来了许多不便,陈苏元并不考虑未来去上海定居或者在太仓工作。“上海的工作有更高的报酬,太仓的生活成本更低。贫穷是一切问题的原因。”
同样每天乘坐沪太快线班车去上海工作的还有小李。2022年,她从学校毕业,来到丈夫的家乡太仓定居。同年,她考上了上海市嘉定区的教师编制,开启了她的双城生活。2023年12月,是她在沪太间通勤的第16个月。
小李每天要在7:50之前到校打卡。她六点起床,六点半从家出发,丈夫开车将她送到朝阳路客运站。6:50,小李匆匆进站,快走了几步到购票窗口排队,买到了最近一班七点钟的车票。在她之前,有35个人买了这一班的车票,她的座位号是36号。许多同样前往上海上班的青年人已经在检票口排起了队。
20分钟的车程不长,来不及睡一觉,小李和同车的大部分人一样,看手机打发时间。车上满载49名乘客,一路上听不到任何说话吵闹声。7:20,班车抵达嘉定西地铁站正对面的嘉定客运中心,这里距离小李上班的学校还有3公里的路程。小李开通了共享单车的月卡,不下雨的情况下,这段路她选择骑行,耗费15分钟。出站后,小李没有选择距离她最近的单车,“那辆一看就不好骑。”她解释,走到路口,选择了一辆车漆更新的单车,解释道:“这种新的才好骑。”
骑行的路上,小李要经过五个路口。沪宜公路和塔城路的交界路口格外复杂,大波的非机动车要从分隔横向车流的马路牙子中间的空挡驶过,车流变得更加拥挤,行驶速度不得不降下。十五个月下来,小李已经掌握不被电动自行车挤到的技巧。同样的线路,回家时,小李还要再经历一遍。
日复一日的公共交通通勤总会使人疲惫。在家人的建议下,三个月前,小李考了驾照。但她暂时没有勇气自己开车跨省通勤,继续保持着这套她已经习惯的通勤方式。
时间和成本都要精打细算
先在上海就业,后到太仓定居,沪太通勤的群体中不少是这样的情况。
2023年是掌先生在上海工作的第17年,也是他们一家在太仓定居的第6年。六年前,掌先生的儿子就读于五年级,即将进入中学阶段。按照彼时上海市的积分政策,要想获得在上海的升学高考的资格,掌先生至少要积120分。但当掌先生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达到这个数字了。为了不耽误孩子上学,掌先生将目光投到太仓。2018年,掌先生贷款购入了一套太仓市区的商品房,落户太仓。掌先生的儿子转入太仓的小学就读六年级,如今已进入太仓当地高中。
每天早上6:20从家出发,将儿子送至学校后,掌先生要驾车70-80分钟前往位于上海市宝山区的工作单位,途经沈海高速、绕城高速和沪嘉高速。三年前,恰逢上海市出台对新能源汽车的优惠政策,掌先生花费21万购买了一台油电混合的新车,上了沪A牌照。此前开苏牌车时,因为限行政策,掌先生要提前半小时出发,以确保在七点限行开始前通过中环路。晚于七点,他需要在外环出口提前驶出沪嘉高速,沪A牌照为他至少节约出15分钟。公司规定上班时间八点半,掌先生总能把握好时间踩点打卡。除了一次,因为沈海高速受大雾影响暂时封路,他没有提前留意到相关信息,耽误了上班时间。
长期自驾上班,过路费和油费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从太仓到宝山区单程,ETC打折后的高速过路费是10块1毛5,来回就是20块3毛。车是油电混合动力的,掌先生每天都在单位给车充电,省去了电费。除了电力,混合动力的车还要加油,38升的油箱,每个月要消耗两箱半。因此,掌先生对单位周围、家周围和沿路的加油站油价都了如指掌。朱桥服务站的加油站结束了装修后重新开放,油价比其他加油站更低。“油价天天都在变,之前这里降一块,后来降八毛,今天只降六毛了。便宜六毛,每箱油能省20多块钱。”掌先生加了200元92号汽油,共27.5升。每个月在路费油费上,掌先生就要花费上千元。
为了补贴路费油费,四年来,掌先生只要在太仓和上海间来回,都会打开顺风车接单。滴滴出行上显示,掌先生已经接了359单顺风车行程,另一个顺风车平台嘀嗒出行上,接单数量已经达到400。每一单,掌先生能挣60元左右。在过去开苏牌的油车时,这笔收入正好覆盖油费路费的支出,换了混合动力车后,减去过路费油费,这笔收入还能有盈余。
掌先生顺风车订单截图
家住太仓市浏河镇的胡圆在经历了一年的公交通勤方式后,选择自己开车前往嘉定上班。从太仓到嘉定区的这段路,没有地铁,胡圆只能全程乘坐公交车。从上海公交890路在太仓境内的南周站上车,坐到终点站嘉定客运中心,再换乘嘉定21路。加上等待公交的漫长时间,胡圆单程就要耗费两个小时。公交车一路颠簸,走走停停,愈发加重了通勤路上的负担。
开始自己驾车上下班后,这段漫长的时间被缩短了一半。同样的距离,胡圆从此只用花费50-60分钟。每天多出两小时在家时间,生活幸福感可以提高不少。在时间的把控上,胡圆精益求精,她不断摸索最快的行驶路线。城北路早高峰车多一点,她就改从霜竹公路走,她的公司位于宝钱公路上,而宝钱公路货车多,早高峰时期每一段路都堵,她宁愿通过嘉朱公路绕行一段,也要尽可能缩短路程时间。
胡圆的微信列表中,有一个沪太通勤的互助群。群里有67个人,他们常常在群里分享通勤路上的交通信息,互相搭车拼车。他们中有部分人发展成了长期固定的拼车搭子,结伴而行,可以减少驾驶的疲劳,也能分摊油费,降低通勤成本。这样的通勤互助群广泛存在在沪太通勤的群体中。
下一站上海
日常的极端通勤,掌先生已经习惯,不觉得疲劳;比起在上海,掌先生更享受在太仓的生活:“太仓的生活节奏不快,人更轻松自由,压力不大。”但谈及身边有朋友在上海买了房时,掌先生也直言羡慕:“本来已经打算在上海付首付了,结果孩子上学来不及,就赶紧去太仓了。”孩子上学没有提前打算好,让掌先生有些遗憾。掌先生仍保留着未来到上海买房定居的想法,过去几年,他的社保依旧交在上海。“一方面,上海的房子保值升值的空间大;另一方面上海的社保等各方面待遇条件更好。主要看孩子未来在哪里发展。”
将太仓视作在扎根上海前的一个中转站的,还有来自哈尔滨的韩明。2023年8月,在上海工作的韩明搬到了太仓居住,但他并不打算在太仓定居。搬到太仓之前,他一直租住在公司提供的廉租单身公寓内,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每月租金3600,距离公司只有30分钟的路程。
2021年,出于投资的考虑,他在太仓买了一套房。由于几个月前租住的公寓楼下开始装修,对生活造成了影响,韩明才搬到了太仓的房子里居住。因为工作地点距离上海站地铁只有两站路,所以,他选择每天乘坐高铁在上海太仓间来回。
早上,韩明乘坐网约车前往太仓站。7:41到达,正好检票进站,乘坐7:49的C3805次列车,耗时41分钟到达上海站。下高铁后,再花15分钟坐地铁,从1号线转13号线,到达上海自然博物馆站。耗时约75分钟。晚上5点下班后,最近的一班车是18:39的G7290次列车,他只能在公司多等一会儿。到家时,已经是19:30。
早晨的高铁车厢里安静无声,大部分乘客选择在车上小憩休息。而韩明往往利用这40分钟看书学习,复习考试。对他来说,在车上学习的效果并不会比在家学习打太多折扣。因此,超过一小时的通勤时间并没有对他的日常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一个月超过800元的通勤费用对他来说并不算多,且太仓的居住条件优于上海的公寓。短期落脚在太仓对韩明来说是一个划算的选择。
然而对于长期沪太通勤,韩明无法接受:“长期不行,肯定会累的,时间成本太高了,这只是权宜之计。”他的理想通勤时间在半个小时以内。未来,他会在工作地定居,择期将太仓的房子出售。“从太仓到上海的路并不好走,但总有人走在路上。”
太仓站标语“上海下一站,下一站上海”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除陈苏元、韩明外,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