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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学期,22级本科新闻和21级本科播音班分别开设《新闻采访和写作》和《新闻采访》必修课,2023年9月开始由陈红梅老师主讲。同学们进行新闻采写综合练习,陆续提交课程作业。经补充采访修改完善后,任课老师将挑选一部分优秀作业,不定期刊发。
“我还是没有办法直视我的疤痕和身体。”在乳腺癌术后康复交流的微信群里,林然看着病友们一字一句分享自己的心情时,仿佛看到了当年因乳房被迫切除而悲伤到难以入眠的自己。
▲微信群中的交流内容
与林然一样,这个微信群里的都是因患乳腺癌而不得不切除乳房的女性。这类因为乳房缺失的病耻感而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题,她们在网络上找到了宣泄口。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国际癌症研究机构(IARC)发布的全球癌症数据,2020年乳腺癌的新发病例数为226万,已超过新发病例数为220万的肺癌,成为全球最高发的癌症,并成为中国女性新发癌症病例数之首。2021年中国乳腺癌新发病例已经超过40万,其中有80%的患者会因为罹患乳腺癌而不得不切除自己的乳房。
在手术中以失去乳房为代价存活下来的女性们,迫于境遇,必须走上重塑身体的道路。在这个过程中,她们一边重新审视乳房在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一边踏上了与之和解的漫漫旅程。
我的乳房变成了“一条线”
从乳腺B超单的结果报告显示“疑似乳腺癌病”到右侧乳房被切除,41岁的林然仅仅用了12天的时间。在此之前,她甚至从来都没想到过自己会患上乳腺癌。
2019年10月22日上午九点,在朋友的陪伴下,林然来到江西省丰城市妇幼保健院进行钼靶和乳腺b超两个项目的体检。这距离她上一次因工作去北京出差并顺便在北京市协和医院进行全方位乳腺体检已经有5年之久,原先她认为自己会和上次体检结果一样,只是一个简单的乳腺结节而已。林然把自己的两份检测报告单拿给医生看后,医生直接皱了一下眉,“情况估计不是很好,但现在还不能确定,你有空到南昌三院再做一个穿刺吧。”
听到医生的话后,林然便顿时慌了神。她当即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与自己从小一同长大的哥哥,随后便买了23号最早的一班高铁票。在接下来的两天里(23号、24号),她不死心地跑遍了南昌市第三医院、南昌市妇幼保健院和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但病理报告单都写着她最不愿意面对的那个结果——右乳浸润性癌二期。
乳腺癌主要分为原位癌、浸润性癌以及其他罕见癌三种类型。其中浸润性乳腺癌是当下最常见的。
“当时对自己癌症的具体情况也不是很清楚,但就是觉得自己活不久了。”从南昌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拿着化验报告单出来之后,林然有些无力地蹲在地上。她打开手机上的搜索引擎,一个一个字地输入——“得了乳腺癌还能活多久”。搜到的结果词条几乎都是大段的文字掺杂着几个标粗的数字,五花八门,但林然只看得见那一个个仿佛在告示着她生命余额的数字。林然心如死灰地关闭手机后,就收到了哥哥询问结果的电话。哥哥得知基本情况后,就建议她立马到北京的医院去做手术,于是,甚至没有留出哭泣的时间,24号夜晚,林然就在嫂子的陪同下前往一千五百多公里之外的北京。
抵达北京之后,紧密的行程令林然感觉自己像在被一股急迫的力量推着往前走。25号中午11:47到达北京丰台站,26、27号辗转北京市协和医院、北京市肿瘤医院、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多家医院,28号上午,林然正式在北京大学人民医院办理入院。11月2号18点10分,林然被推入手术室。一个半小时过后,手术结束,自此,右侧乳房正式告别了她的身体。而这一天,也刚好是她女儿的16岁生日。
19点45分,林然被推出手术室。醒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女儿报平安:“妈妈今天捡回一条命了,等回去之后再给你补过一个生日。”她说,这是第一次女儿过生日她不在身边。”
术后的日子,对林然来说更是一场漫长的考验。最开始,由于绷带还紧紧地缠在身上,林然对于自己缺失的那侧乳房并没有太大的实感。直到11月21号终于可以换药拆绷带的那天,随着护士将身上的绷带一层层揭开,林然这才看见了自己的伤口。
“我一下子就被吓到了”林然这样形容道,“那就是一条像蜈蚣一样的很粗的、很狰狞的线,从胸口正中心一直延伸到腋下。”
看见伤口的那一刻,曾经在“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面前被忽略的东西才真正浮出水面,她真切感觉到了自己从此成为一名残缺的女性。
▲林然佩戴着压力胸衣
也正是在这段住院期间,林然认识了住在她隔壁病床的张海霞,一位大她一岁的、同为浸润性乳腺癌的患者。2019年11月5日,是张海霞术后治愈过程中接受第五次化疗的时间,也是她与林然相识的第一天。
2019年7月,来自内蒙古锡林浩特市泰布斯奇的张海霞在一次洗澡时摸到左乳有一块疙瘩,在当地查出肿瘤之后,她立马前往北京,最终也在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确诊为浸润性乳腺癌二期。
由于肿瘤位置过深,张海霞被医生通知失去了保乳的可能性。二十天之后,张海霞在北大人民医院接受了左侧乳房全切手术。
术后第一次洗澡时,张海霞望着镜中的自己,一下子便哭出了声。横亘在胸前的一条触目惊心的疤痕仿佛在不断提醒她,这里曾经有一只乳房。
“感觉不像个女人了。”张海霞苦笑着形容术后的自己。
面对突如其来的疾病,林然和张海霞都在被催促着往前走,时间的紧迫甚至都让她们来不及好好与乳房道个别。北京大学人民医院乳腺外科住院部2号病房的4号床和5号床两位病人,就这样在一个个失眠的夜晚里互相宽慰着对方。林然和张海霞悼念失去的乳房,也思考着,在未来,该如何带着这具缺失的身体好好活下去。
重建
每一个从死神手中逃离出来的乳腺癌患者,都渴望能够重启生活,而这往往都需要从“填补”身体开始。对于失去乳房的女性,医学界目前能提供的帮助大致就是两种——乳房重建或佩戴义乳。
留给小鹿思考手术方案的时间,仅仅只有三天。
2023年2月15日,小鹿接受了乳腺局切手术,取出了右侧乳房的肿瘤,当日准备出院回家时,却突然被医生告知,术后的病理报告显示原先的良性肿瘤已经出现了变化,初步判定结果为浸润性加上原位性癌。并且小鹿的肿瘤所处位置特殊,它位于乳头后面,就像一把伞的伞尖一样,随时有可能沿着乳腺导管扩散到其他地方。并且,根据乳腺B超单的显示结果来看,医生推断小鹿的左乳也有癌变的风险。“你需要尽快实施全切手术。”医生眉头紧锁着告诉小鹿。
接二连三的打击令小鹿一时之间没有回过神来,“原先以为只是做一个小小的局切手术就能结束了,可现在却突然被告知这样一个噩耗。”面对未知的左乳与已然确定将要被全切的右乳,小鹿足足哭了有一个多小时。
“乳房都要没了,这谁还会觉得你是个女人呀。”当晚,小鹿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可疾病并不会因为悲痛而停下脚步,留给小鹿的时间不多了。“我要在接下来这三天里解决两个很大的问题:我的左乳到底保不保?到底要不要进行重建?”
乳房重建按照重建时间一般分为一期重建和二期重建,又根据重建材料分为自体皮瓣重建和植入物重建。
一期重建即在全乳切除手术的同时进行重建,一次全麻就可以完成肿瘤切除和乳房重建两种手术;二期重建则要在乳腺癌切除术后一段时间(一般在手术1年后或者放疗半年后至1年左右)再进行乳房重建手术。
自体皮瓣重建,顾名思义是利用患者自身的组织“打造”一个新的乳房,常用的组织有背阔肌、腹部的脂肪肌肉等;假体植入物重建,是目前国内的主流技术,它类似于美容整形中的“隆胸”,用硅胶等假体植入到乳房原先的位置。
小鹿和丈夫开始紧急查询各种资料,并向主治医生以及整形科医生仔细询问了相关信息。经过不停地开会和讨论以及内心的反复挣扎,小鹿最终下定决心——把左乳也全切掉,同时如果条件具备的话,就进行一期重建。
乳房一期重建在一定程度上能保留乳房原有的重要解剖结构,如乳房皮肤甚至乳头乳晕,既能节省医疗费用,也能减少患者对于乳房缺失的痛苦感和焦虑感。但具备一期重建手术条件的是——患者的癌细胞尚未扩散至淋巴,并且一期重建还伴随着术后并发症以及若癌症不幸复发,则需要切除所有乳腺组织的风险。
“我的身材曾经是我引以为傲的东西,所以我有点不敢想象没有乳房的日子。”由于无法忍受身上的伤疤与佩戴义乳的繁琐,小鹿选择了在条件具备的情况下进行一期重建与假体植入物重建。
幸运的是,小鹿的癌细胞并未扩散到淋巴。2023年2月20日上午,小鹿在沈阳市肿瘤医院进行了双侧乳房根治性切除与乳房全部再造两场手术,手术总耗时约为7小时。
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小鹿还觉得窗外的阳光照得刺眼,可当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病房外楼道的声控灯闪烁着,静谧的走廊里时不时传来护士的交流声。小鹿有些茫然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胸前因为麻药褪去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但她无暇顾及这些,劫后余生,小鹿感到庆幸的同时,也在忐忑不安,进行乳房重建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据上海九院整复外科副主任医师徐华介绍,随着技术的发展,乳房重建的成功率越来越高,但并不意味着这是一项完全没有风险的手术。由于要考虑到安全与美观两个因素,对技术的要求也相对较高。并且,重建之后,病人出现假体位移、术后感染等并发症的概率也相对较大。
重建手术之后的小鹿,在恢复期阶段也经受了异于常人的痛苦。由于小鹿接受的是双侧切除以及双侧乳房再造手术,她的恢复期大约是单侧乳房切除患者的三倍。当别的病友都可以下地走路时,小鹿却因为疼痛而只能躺在床上,“当时我连翻个身都不可以。”术后24天,小鹿才拆除引流管并办理出院。3月26日,正式下地走路那天,小鹿才发现,自己尾椎骨上的皮肉由于长时间的仰躺已经严重破损。并且,由于在乳房内填充了假体,小鹿身上裹着的压力绷带要比一般患者的紧。再加上胸前的新肉生长时会拉扯假体,术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小鹿都在与疼痛做斗争。
▲图为小鹿的引流管
小鹿了解过乳房重建的风险。“但是我会觉得重建之后,就像是获得了新生一样。有代价我也认了。”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恢复,小鹿觉得未来的日子也有了盼头。依靠着对重建后新身体与新生活的期待,小鹿咬牙,挺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期。
徐华也谈及,目前,国内近八成的乳腺癌病人会选择接受乳房切除手术。但是,在此基础上,选择乳房重建的病人占比并不大。“一方面是因为重建费用过高的原因,现在目前的乳房全切加上重建手术的费用基本在三万元左右,多的则可能高达十万余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多数患者对于重建风险以及术后并发症的担忧。”
2018年2月,一项“中国女性乳腺癌病人乳房重建意愿的多中心调查”显示,在知晓乳房重建术的情况下,35.1%的被访者有重建意愿。但同一年,根据“中国乳腺癌外科诊疗数据调查”,全乳切除术后总重建比例仅为10.7%——这还是国内110家年手术量大于200例的医院的现状。像小鹿一样勇于选择重建的患者,仍然是少数。
“我国乳房重建的进程,依然任重道远。”徐华说。
填充
对于因疾病原因不适合重建或是因经济条件无法负担重建费用的患者而言,医学提供的另一个帮助是义乳。
2016年,从事古玩行业的刘怡转行到医药领域,正式成为一名义乳佩戴师,从事起了指导患者挑选及佩戴义乳的工作。刘怡回想起自己在八年前第一次摸到义乳的手感,“软软的,还挺有弹性,除了没有乳头外,外观很接近一个真实的乳房。”她看着一个个在透明玻璃柜里存放着的义乳,脑海中幻想着那些失去乳房的女性该怎样佩戴上它们。
刘怡介绍,义乳又称为硅胶义乳或手术假乳,是乳腺癌手术后专用的康复产品,能起到维持身体平衡、弥补术后身体缺陷、保持形体上的美观并保护脆弱胸腔等作用。市面上的硅胶义乳大体上可以分为有膜、无膜两类。其中,有膜义乳的表面膜一般是聚氨酯(PU)、聚乙烯等合成材料,为的是防止液态硅胶渗出;无膜义乳属于固态硅胶,不再需要PU膜的包裹,手感柔软,可以水洗,部分种类在内里表面还设计有扇形透气孔,相比有膜义乳更轻盈、更透气。
由于身体健康条件的限制以及对假体填入后并发症风险的担忧,35岁的津羽并没有选择乳房重建。在术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津羽甚至都不敢直视自己空荡荡的左侧胸房。“你知道那里有一道可怕的疤,你就会下意识地去回避它。”
▲津羽术后佩戴的压力胸衣
切除一侧乳房后,津羽总是会产生“身上不自在”的感觉。在术后的一个多月后,随着天气渐渐炎热,津羽不对称的胸部没有了厚衣服的遮挡,左乳的缺失让她产生了极大的自卑感,在那一段时间里,津羽总是像老人一样佝偻着背,不敢挺起胸膛走路,也不敢与人线下交谈。
为了保持双乳在外形上的平衡与美观,2022年5月3日,在进行全切手术后的56天,津羽踏进了义乳专卖店,试图填补左乳的空缺。
在丈夫的陪伴下,当日津羽便在南京市雪伦义乳专卖店挑选到了一枚合适的义乳。试衣间里,义乳佩戴师帮助津羽戴上术后的第一枚义乳。津羽不断调整义乳与文胸的位置,她挺起胸膛,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那一刻,我才真正感觉自己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
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津羽仍坚持佩戴着义乳。“只要见人就得带着,不然不像话!”义乳对于现在的津羽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填充物”更是她从身体残缺的阴影中逃离出来的勇气所在。
但是,在失乳妇女这一群体中,义乳并未完全普及。林然在术后的第八个月,才佩戴上人生第一枚义乳。
与津羽不同,林然早在7年前便与丈夫离了婚,要强的她独自抚养女儿长大。面对骤然降临的疾病,林然只想着赶快把恶性肿瘤完全切除才可以保命,无暇顾及其他。在术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林然都是在右侧胸前塞一些薄衣物或者仅仅垫一块海绵,“反正我本来胸也小嘛,再加上也没老公了,对这方面不用太在意,所以就觉得这样凑合也可以。”
但仅仅靠这些简单的填充物,还是会有诸多不便。无论如何调整胸前的海绵或是衣物,在外观上看来两边总会不一样,并且,因为没有强有力的支撑物,胸前的衣物还会有滑落的风险。
林然就有过因为胸前填充物滑落而造成窘迫境地的经历,“那天我只是弯下腰去捡一个东西,没想到胸前的海绵就这么掉出来了。”这样的尴尬场面令林然羞愧难当,哪怕可能都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林然还是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打击。在那之后,林然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出门。即使出门,也是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胸部,生怕再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掉出来。
“海霞姐当时问我,你怎么不戴义乳啊?我问她义乳是什么,对方也很震惊我居然不知道义乳!”林然回忆道。2020年7月3日,待放疗造成的皮肤损伤恢复之后,林然才第一次佩戴上义乳。
拥有义乳后,林然这才觉得,自己好像从全切手术产生的痛苦里逃出来了一点点。
“不同于以前塞进胸前的毛巾、海绵之类的东西,我不会觉得义乳是一个异物,相反我会觉得它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林然认为自己不必再每天都时不时看着胸部,防止有东西掉出来。因为义乳是按照原来乳房的尺寸定做的,所以她也不用再过度担心两边看着是否会不对称。
但是,乳腺手术导致的乳房缺失使女性在术后康复期会面临诸多问题,对于林然这类长时间都没有佩戴上义乳的患者来说更是如此。因为术后太长时间都没有佩戴上义乳,胸部两侧重量不对等,这种失衡不可避免地造成了高低肩、脊柱侧弯等现象,“我要是能够早点知道有义乳这个东西就更好了,”林然庆幸的同时又忍不住惋惜道,“说不定我以后的身体能比现在好看点。”
有研究显示,90%的西方国家女性在乳腺癌手术后使用义乳,中国及其他发展中国家只有不到60%的病人在乳房切除术后佩戴义乳。国内研究显示,患者不佩戴义乳的主要原因中,对义乳作用的不了解占73.6%。
在义乳佩戴师这个岗位工作多年后,刘怡也更加深刻意识到,大多数失乳患者对义乳的具体作用缺乏了解。刘怡遇到过许多患者,她们坚持认为塞一些毛巾或是粗陋的棉质缝合物就可以代替义乳。
事实上,刘怡的母亲也是一名乳腺癌患者。由于目睹了母亲乳房的缺失,刘怡愈发体会到义乳对于失乳群体的作用。她认为,义乳除了具有基本的平衡体态、保护胸腔的作用外,更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患者减少因为缺失乳房而带来的焦虑、自卑情结,让她们重拾自信。“这(义乳)绝非随随便便塞个旧衣服就能代替得了的。”
60岁的雅文在今年9月15日进行了乳房全切手术,因为伤口还存在积液,并未完全愈合。术后至今的三个月里,她都没怎么脱下身上的压力绷带。但她却坚定地表示,在伤口痊愈后一定会佩戴义乳。“乳房是我们女性的一个象征,我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胸部却什么也不做。”
回归日常
伤疤永远会存在,但生活还得继续。该如何与残缺的身体和解并重启日常,是她们面对的一大考验。
据江西省丰城市人民医院肿瘤科副主任罗勇介绍,乳腺癌虽然目前高发,但相比于其他癌症而言,它的存活率也是极高的,可以凭借先进的医疗手段进行治愈。
但是,当性命得以保全之后,隐藏在背后的“乳房缺失”问题却在不断放大,对于失乳群体而言,直视术后空荡荡的胸部,仍需要很大的勇气。
罗勇也观察到,失去乳房对于女性的影响很可能会贯穿她们的一生,原本很热爱生活的女性,但自从乳房被切除之后,就容易变得抑郁、脾气暴躁。“这些群体往往更需要术后的心理自愈。”
事实上,津羽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担心过,女儿有一天会不会自己缺失的乳房而觉得怪异。“我的大女儿也到青春期了,她现在正处于对胸部和乳房都很敏感的一个年龄,我经常害怕,我缺失的乳房会不会让她觉得我不再是一个母亲、一个女人了。”
今年38岁的津羽有两个孩子,大女儿15岁,小女儿8岁。在确诊乳腺癌之前,她是一名出色的钢琴老师。自从确诊以后,秉着让自己多多放松的想法,她辞去了工作,在家一心一意照看两个女儿。
“患癌之前都在忙事业,也没什么时间照看女儿;刚好趁这次机会,我多陪伴一下女儿,也尽到自己身为母亲的责任。”
令津羽欣慰的是,大女儿好像并没有因为自己缺失的胸部而感到奇怪,相反,她还时常宽慰自己,让自己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经常觉得她比我都看得开。”,津羽笑着说。因为女儿的支持和理解,津羽也逐渐重拾自信,“我并没有失去作为一名母亲的价值。”
如今,她在社交媒体上记录着自己的癌后生活以及与女儿的相处日常,津羽表示自己越来越喜欢现在的生活,“生病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是个‘宝妈女’,和女儿相处能使我快乐。”津羽社交账号的主页下,最新发布的是一条她与女儿一起跳舞的视频,并配文道“就算以后变成了老太婆,也要跟着女儿一起蹦跶”,选择当全职妈妈陪伴女儿的津羽,在重启生活的同时,也在渐渐找回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而李妍则是大众眼中那个更“反其道而行之”的人,今年28岁且未婚未育的她在2021年确诊乳腺癌并切除右乳后,共经历了6次化疗,28次放疗以及17次靶向治疗。这个在外人眼里瘦瘦小小的女孩,硬是凭借着毅力扛过了疾病的折磨。
因为身形瘦小,胸部也过小,所以李妍在术后并没有挑选到一枚适合自己的义乳。最开始,她为了实现胸部在外观上的对称,经常拿卫生纸塞在右胸前。可是过了不久,她发觉这样太过麻烦,并且由于卫生纸在胸部摩擦,也会给本就薄弱胸腔皮肤造成损伤。于是,李妍索性选择拿掉卫生纸,直面缺失的乳房与自己不对称的胸部。
“乳房没了就没了吧,有不平整也没关系,至少我还是我。”李妍留着波波头,拥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说话时喜欢笑着看向对方。在这双爱笑的眼睛里,很难看出她曾遭遇过的苦难。
如今的李妍选择干回卖花的老本行,她在自己家附近的小区里租下了一家店铺,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有时她还会趁着节假日的契机,提着一桶花,到地铁口或是公园摆摊售卖。在这期间,她也遇到过察觉出她胸部的异常而一直盯着她看的人,李妍却丝毫不避讳这些,有时她也会特意笑着向顾客解释道:“我做过乳腺癌手术,右胸被切除了。”当顾客为谈及李妍的痛处而感到不好意思时,她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兴高采烈地说:“这算啥事啊,等我攒够了钱,还打算在自己的疤痕处纹上一朵玫瑰花呢。”
▲图为李妍摆摊卖的花束
李妍一直相信,只要自己对生活足够有希望,就没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正如她所说:“我现在在一个‘back to the normal’的阶段,我坚信伤疤会慢慢变淡的,日子也会慢慢变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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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中国抗癌协会乳腺癌专业委员会.中国抗癌协会乳腺癌诊治指南与规范(2021年版)[J].中国癌症杂志,2021,31(10):954-1040.DOI:10.19401/j.cnki.1007-3639.2021.10.013
黄小程,景婧,王惠芬等.乳腺癌术后病人义乳佩戴的选择及影响因素研究进展[J].护理研究,2021,35(08):1461-1464.
为保护受访对象隐私,本文中林然、小鹿、津羽、雅文、李妍皆为化名
采写|22级新闻学 范祎